《狗镇》:一部颠覆整个人类价值观的影片
文_谢宗玉
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的话,《狗镇》(又名《厄夜变奏曲 》)应该是近十年来,最震撼我的一部电影。
看完片子,我首先想到的是,这个导演应该枪毙。最好由我去执行死刑。拿枪的手,我不会让它有半点颤抖。就像电影里的女主人公枪杀她的男朋友一样,我也会这么干脆利落。但在枪毙他之前,我会趴在他的脚下,压肩耸臀,先磕九个响头。
磕头,是因为他无与伦比的才华。枪毙,是因为他极具颠覆性的思想。所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如果导演冯提尔不死,整个人类似乎都会在他赤裸裸的逼问下羞愧而死!
电影是同事向我推荐的。理由是性学专家李银河都为电影写了评。可他自己却没看下去。嫌它是一部有点沉闷的舞台话剧。起初,我也认为用话剧的形式拍电影是导演为了省时省力,但很快我就发现,这正是导演最伟大的地方之一。除了这样,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形式能够如此完美地表现这部近似寓言的电影!艺术形式和思想内核在这里达到了空前的统一。导演之所以没在一个真实的村庄展开故事,就是想让故事发生地点变得模糊而不确定。说到底,舞台“狗镇”其实就是一块人性的试验场,人不并不局限于“狗镇的村民”,而是谁都可以上场。
看完电影,整个人绝望得想死。傻在电脑前半天做不得声。隔好久再去查看李银河女士的影评,我以为她会与我感同身受,但我失望了。如此伟大的一部作品,他居然认为仅仅是对穷人的一种审判和否决,并且由此认定穷人是可鄙可耻的,是不值得讴歌的。如果真是那样,怎值得我在2009年平安夜辗转无眠一晚呢?
狗镇:人类社会的缩影
如果只把狗镇当做一个贫民区,那么就太小看导演的格局了。冯提尔显然把狗镇当作了整个人类社会的缩影。闭塞孤独的狗镇,有点像马尔克斯笔下的马贡多,也像宇宙中我们生存的小小星球。狗镇的村民不能算坏,但说不上特别的好。大家都不很富裕,可也不是那种致命的贫穷。镇里所有人都实力相当,因此能和平共处。这样的村镇,不但是美国,就是全世界各地,也是要有尽有。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发生,狗镇的人们看起来会各司其责,世代绵延下去。
但主人公格蕾丝的到来改变了这里的一起。格蕾丝被黑社会追捕,想藏匿于狗镇,成为狗镇的外来户。狗镇的人们因为她美丽、友善、热情、助人为乐的品性,愿意承担某种不明确的威胁而同意她留下来。处在狗镇的格蕾丝,有点像电影《天使艾美丽》中的艾美丽处在她的社区。按道理,格蕾丝完全可以像艾美丽那样,凭借自身的人格魅力,将一个平庸的社区演变成人们安居的乐园。起初狗镇有朝这个方向发展的趋势,可最后的结果却恰恰相反。
究其原因,我想不是《天使艾美丽》的导演比冯提尔对人性的揣测更乐观,而是格蕾丝的处境与艾美丽不同。艾美丽是社区中的一员,而格蕾丝却始终不是。用学者吴思的话来说,就是狗镇的人们掌握了对格蕾丝的合法伤害权。格蕾丝也想同艾美丽一样,用内心的阳光把整个狗镇照亮。但狗镇的人却并不感恩,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格蕾丝是在为自己的居住权买单。正因为有这种想法,最后格蕾丝只能沦为狗镇人的奴仆,狗镇所有的男性都可以随意去强奸她。唯一一个没有去强占她的汤姆,却因此耿耿于怀,觉得是被自己经不起推敲得到的优越感害的。而一旦这种优越感不复存在,伤害起女友格蕾丝来,他比狗镇任何人都来得更彻底——向黑社会老大举报。明意是以牺牲格蕾丝来换回狗镇往日的平和。而暗意人人都能看出,一是消灭格蕾丝的肉体,让狗镇的人都不能从她身上获利,让自己获得在狗镇的平等权。二是想靠举报格蕾丝谋取高额报酬。
至此,狗镇人门身上隐藏的、为上帝所不齿的七宗罪一齐迸发出来:傲慢、妒忌、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
事实上,业余作家汤姆一直在致力于狗镇的道德建设。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加入这个小伙子不那么好高骛远,说得多做得少,而是像格蕾丝那样身体力行,用自己的行动去感化狗镇每一个人,狗镇感恩的人们会不会以他为榜样,从此人人向善,将狗镇变成一个美丽的家园?这也不是没有可能。艾美丽就是一个例子。
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就出在格蕾丝身上。从人格上讲,格蕾丝几乎称得上是完人,她本身绝对没有问题。但她不该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一个错误的地方。她的出现,让狗镇的人们有了掌握别人命运的机会,内心的邪恶一时受到极大的诱惑。而人,无论经过多长文明历史的浸染,其本质还是动物,内心既有善因也藏恶意。个体无限膨胀的欲望决定了人内心的恶势力,而对群居生活的妥协又决定了人内心的善势力。
导演冯提尔的伟大之二,就是他在同一时间充分彰显出了狗镇人身上善恶两股势力的并行不悖。对格蕾丝,狗镇所有的人都是恶的;而他们彼此,却依然以善相待。狗镇的人们为什么对格蕾丝是恶的?因为在他们看来,无论怎么施恶,格蕾丝都没有还手之力。这同我们无论怎么虐待或宰杀一只弱小动物,这只动物都无法报仇一样。而狗镇的人们为什么对彼此是善的?因为如果不善,狗镇就会陷入内战之中,弄得人人自危。
打个比方来说,格蕾丝就像当初来到美洲大地上的黑奴,白人绅士们可以在一种非常民主、非常友好的氛围下,决定黑奴的生死存亡。至于黑奴的品性如何,则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列。导演冯提尔的《狗镇》取材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美国乡镇,但现实生活中,类似格蕾丝这样的悲剧仍在时时上演。前不久,我看报纸新闻,说是一个女精神病流浪来到中国北方的一个村庄,被一名老汉收养在家,不但做了自己的性奴,还强迫她去卖淫。结果这个村庄的一多半男性都成了嫖客。而流浪女十几年来生下的几个子女,都被老汉贩卖出去了。新闻的写作者最后只是质疑农村基层政权的不作为。这种质疑,在思想深邃的《狗镇》面前,实在是苍白无力。
是格蕾丝的到来让狗镇人拥有了施恶的空间,那么责任该由格蕾丝负吗?当然不是!格蕾丝其实只是狗镇人们施恶的上万个诱因之一。确切地说,格蕾丝只是打破狗镇平衡的一个符号而已。没有格蕾丝,狗镇的平衡也会被别的什么打破。而人类任何一个活动空间,其平衡性只是相对的、暂时的。绝大多数时候人们活动的空间是不平衡的。也许在格蕾丝之前,狗镇的人们就是这样行走在善恶之间,只是没有表现得这么尖锐而已。
在人类活动的空间里,其实不可能像狗镇那样十指一般齐,都是实力差不多的村民,甚至连个主事的村长都没有。人类活动的空间更多的是人与人实力的不平衡,家与家实力的不平衡,族与族实力的不平衡,国与国实力的不平衡。
而这种不平衡正是人类施恶的最大诱因!
导演冯提尔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在这部影片中对人类社会的前程表现得如此悲观失望!是的,平衡使我们遵循了善。而不平衡诱发了我们的恶。问题是,绝大多数时候,我们的空间是不平衡的。所以,整个人类的历史注定是一部混乱的邪恶史。人类的善,是相对的;人类的恶,则是绝对的。人性中的善意像温室里的花朵难以培植,而人性中的恶因则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正因为这样,我曾为之热泪盈眶的“艾美丽现象”其实是暂时的,而“格蕾丝”现象则是永久的。艾美丽用自己人性中的善感化了她的社区,那是因为她的社区暂时处在平衡状态。假如她的社区也来了一个人人都可以对其合法伤害的格蕾丝,那么艾美丽的人格魅力就会像汤姆一样毫无作为。同样的道理,汤姆要想在狗镇有所作为,除了真正拥有格蕾丝的品性外,还要有一个相对平衡的空间。
格蕾丝:天使无情的选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格蕾丝就像一个降落凡间的天使。由于看不惯身为黑社会老大的父亲的穷凶极恶,胡作非为,而离家出走。我们可以把她当作是民主、平等、友爱、和平的象征。他父亲则是专制、等级、强权、暴力的象征。她离家出走,不是因为父亲不爱她,而是她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与父亲格格不入。
鲁迅好像曾经设过这样一个问题:娜拉出走以后将会如何?格蕾丝的出走似乎巧妙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说不定出走后的娜拉会有与格蕾丝相同的命运。格蕾丝怎么也想不到在一个非常民主,也比较自由的空间,她会收获如此惨不忍睹的命陨。
格蕾丝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忍受命运的折磨,导演并没有给出原因,我们只能进行合理揣测:一是用她的悲惨命运为她父亲的无恶不作赎罪。二是她始终没有放弃对人性的美好憧憬,意图通过自己的忍辱负重,来改变狗镇人们的向恶之心,从而让给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判断与现实基本吻合。她只有拥有一个美好世界,并在这个世界如鱼得水,才可以骄傲地返回去,告诉她的父亲,民主自由是对的,专制强权是错的。可惜的是,狗镇的人们并没有成全她。在摧残她肉体的同时,也彻底摧毁了她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也许她还想继续强忍下去,拒不投靠强权,为自己幼稚而天真的价值观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懵懂的狗镇人却在可耻的告密中,给了她一个向父亲(强权)承认错误并改正错误的机会。结果当她父亲建议杀一只狗并把它钉在墙上以示警戒时,她却非常坚决地认定,要杀人,并且是杀光。
如果你仅仅认为她这是快意恩仇,在实施报复,那你又错了。在下令杀光狗镇所有人的时候,格蕾丝完全是理性的、理智的、心平如水的。她甚至都意识到了,如果她是狗镇中的一员,说不定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去欺负“低人一等”的格蕾丝。多疑与其说她是在报复,还不如说她是在彻底摧毁自己原来的理想和价值观。与其说她是在报复,不如说她是在对邪恶强权的彻底认可和投靠。她既是在杀他人,也是在杀原来的自己。她清楚地意识到,宽宏和仁爱是救不了这个社会的,狗镇人犯了错,只能用强权去惩罚他们。只有这样,一个狗镇没有了,其他千万个“狗镇”才会有所顾忌地以善的面貌保持相对平衡的稳定。只有强权统治,人世间才不会彻底乱套。
在这部电影中,导演分明在借格蕾丝的遭遇来挑衅正被世人所称道的民主。很具反讽意味的是,狗镇每一次对格蕾丝的摧毁都是通过民主大会和民主投票。甚至包括最后一次告密,也是通过了民主的。很显然,西方发达国家对外侵略的邪恶决策,同样每一次也是通过了民主的。我们当然不能由此得出结论,是民主导致了社会的恶。但很显然,我们一直所推崇的民主也不能导致善。民主可能是同一阶层的福音,但民主一点都免除不了不同阶层的灾难。民主虽然不会加速社会道德水准的下降,但民主也根本阻止不了社会道德水准的下降。民主在狗镇的最大好处是,就是可以保证人人都能在和平的气氛中劳役格蕾丝。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们是不是一定要这么个民主呢?格蕾丝莫过于死的哀伤,正是导演冯提尔的哀伤。而现在,它也成了我内心难解的纠结。
世界真相:魔鬼统治的天堂
我说格蕾丝的父亲是专制、等级、强权、暴力的象征,也许有观众要反对,认为我过于夸大黑社会老大的象征意味。但事实上就是这样的。在这部电影中,导演冯提尔不仅仅是把格蕾丝的父亲当作一个黑社会老大,而且把他当作了一个辖区的统治者。以致在他与女儿的对话后总,我们都看不出一个黑社会老大和一个政府首脑有什么区别。女儿离家出走,他能够随意操纵警察对她满世界通缉,他俨然就是强权的象征。
格蕾丝最初反对的也不仅仅是一个黑社会老大,而要看做是一个占统治地位的集权政府。正是目睹了权力社会的极端腐败和黑暗,格蕾丝才决定去投奔广阔民间的民主和自由。但她很快发现,如果没有极权的约束,民主的力量对道德来说,简直形同虚设。换句话说,不是民主保证了道德,而是极权维护了道德。极权也许是邪恶的,但它却用它格杀勿论的邪恶震慑了民间的邪恶,从而使广大民间只能更多地表现出善的一面。道德是在敬畏中产生。强权才让人类敬畏。
强权政府之所以为所欲为,是他们掌握了对芸芸众生的合法伤害权。换了任何一帮人来组织这个政府,因为没有其他权力的制衡,都会像现在的这帮人一样为所欲为。这也是上帝束手无策的地方。格蕾丝正是在民间走了一遭,才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她认同了父亲的强权世界。强权政府也许不会被上帝称道,当它却能用少数人的恶,来保证绝大多数人的善。这个社会假如没有强权凌驾其上,那么整个社会都会像狗镇的人一样为非作歹,而且采取的居然还是很时髦的民主形式。
其实世界上所有的政府都是被黑社会把持,或者干脆说,都是黑社会组织。其合法性只被把持它们的政党用强权和武力证明过,其他没有任何证明。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很惧怕民众发现这一地那,所以要反复证明它们的合法性,以期将政府与黑社会区分开来。事实上那似乎都是多此一举。由于人类社会的不平衡导致了人性中相对的善和绝对的恶,让人类不得不选择强权的统治。强权的出现是人类社会的“物竞天择”。不是强权选择了人类社会,而是人类社会在“利益最大化”面前选择强权。人类其实跟别的物种一样,都是集体无意识的“贱种”,只有用强权规范,才能跌跌撞撞驶向所谓文明的未来。在格蕾丝离家出走之前,她已经看清了强权的面貌:强权就是一个魔鬼。当格蕾丝返回时,强权魔鬼的面貌并没有改变。但这时她却意识到了,只有让魔鬼来统治人类,人类社会才会显示出“天堂”的摸样来。如果没有强权这个魔鬼,那么人人都是魔鬼,处处都是地狱。就像狗镇。
所以格蕾丝最后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做了强权的执行者。但导演应该看到,强权也不可能成为包治百病的良药。当强权者过多,社会最终还是会被无法制约强权扰乱。历史上的改朝换代,其本质都是强权者过多惹的祸。所以在强权社会,为所欲为的统治者应该有一个相对数额。可这个数额究竟是多少,才能被一个相对和平的社会所容纳?强权者又怎么能自我调控这个数额呢?
也许,在强权社会的顶尖,还应该有一个像上帝一样的独裁?我们只让他一个人穷奢极欲,而其他所有强权者的命运都捏在他的手上,就像所有平民的命运都捏在强权者的手上一样。那么,掌握不了自己命运的强权者,在为非作歹时是不是会有所收敛呢?从这种意义上说,统治了世界很长时间的君主制,也许是人类社会最好的制度。因为从理论上讲,它能极大范围地致使更少的人为恶,又极大范围地保证更多人为善。可如果真的让整个世界捏在一个人的手心,这个玩笑又似乎开得太大了。加入这个君王不是一个对生命享乐有着无穷欲望的混蛋,而是一个虚无主义哲学家,那么他会不会在悲观厌世准备自杀的时候,将整个人类的命运带入绝境?
现在,民主社会和民主制度已成为世界潮流。但究竟是古代君王制时的人们行善多,还是现在民主制时代的人们行善多,这真不好怎么统计。而如果撇开科技对人类社会的贡献,究竟是古代君王制人们的幸福指数高一些呢,还是现在民主制度下的人们幸福指数高一些?这同样难下结论。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最完善的民主制度下的美国人民应该是全世界幸福指数最高的人群,可他们的这种幸福是建立在多少像格蕾丝这样的人和民族以及国家的牺牲和痛苦之上的呢?这也许是丹麦导演冯提尔要导演“美国三部曲”的真正原因吧?
当今社会仍然极度的不平衡,所以邪恶仍然是人们被诱发的主要人性成分,所以强权制度仍然该成为世界主流。可是,我们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整个世界才会趋向平衡,让人们之间的关系最后只需人性中的善来维持?以目前的趋势发展,我实在想象不出,世界会有相对平衡的一天?
非常明显的是,导演冯提尔在电影《狗镇》中表现的观点是逆世界潮流而动的。但它是那么尖锐有力,证据充分,虽然反动,却一点都不腐朽,以致我完全臣服在他的观点之下了。
汤姆:人类内心的道德之镜
导演冯提尔的伟大之三,就是他在《狗镇》中发出宏大追问的同时,又通过业余作家汤姆非常仔细地审查了我们自己的内心。这种自省,让我既佩服,又敬畏。以致在观看《狗镇》的过程中,始终有一种冷汗淋漓的感觉。假如自己身处“狗镇”这个人性的试验场中,哪个角色将与我相对应呢?就算我是最有道德感的汤姆,到最后,我也会不得不被内心邪恶的力量所改变。
要命的是,狗镇无处不在,无论你处在那种环境,其实都是另一个狗镇。而在这个“狗镇”,你虽然还没有邪恶到去强奸一个弱者,但你内心的贪欲,在失去警惕的随大流心理下,已做下了多少与自我标榜的道德不相容的事情?比如说,从一条业已成蹊的草地上踩过去?收下一个从理论上讲不属于自己的小红包?以工作的名义去公款吃喝?以笔会的名义用纳税人的钱去旅游?等等。
正因为如此,我对李银河女士在《狗镇》面前还能不断膨胀的道德优越感实在大惑不解。《狗镇》最后的十几幅照片,导演似乎也不是像李银河女士所说的那样,意图表现穷人的“肮脏、丑陋、血里糊拉”。在我看来,他只是想进一步告诉人们,人类社会的不平衡仍到处存在,因此人类内心的邪恶仍然在外部世界大行其道。
仔细想来,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其实同李银河女士一样,有一种凌驾于周围人之上的道德优越感。是导演冯提尔借汤姆这个艺术形象,将我们的这种到的优越感毫不留情地剿灭了。有一句俗话怎么说的?“女人无所谓纯洁,是因为诱惑的代价不够;男人无所谓忠诚,是因为背叛的资本不足。”这句话用在道德身上,也恰如其分。道德的力量其实是最经不起推敲的。我们所有的道德优越感,其实都是五十步笑一百步。所以《狗镇》中可怜的汤姆最后注定要彻底堕落。而在这之前,他之所以要一直坚守,一是因为他真的认为自己比狗镇其他人更道德一些,更重要的是,他想借爱情的力量让格蕾丝只属于他一个人。当他看清他并不比别人更道德、而爱情的力量在邪恶面前无能为力时,他成了狗镇最邪恶的一个人。这真是文明社会的悲哀!导演冯提尔就想用汤姆的堕落告诉我们,人类辛辛苦苦积累了几千年的道德,其实不堪一击,一捅就破。
不知读者有没有发现,汤姆和格蕾丝这对恋人其实自始至终,都步调一致。首先,他俩都迷信在民主自由的空间,人性的善良可以遍地开花。当发现卑贱的人类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时,汤姆决定接受命运无情的安排,借助外部的邪恶,来消灭格蕾丝的肉体,让狗镇回到从前的平衡,就像初入美洲大地的白人先要消灭土著印第安人,再坐下来商谈民主自由的制度一样。如果从基因上无法改变的自私自利来看,汤姆的决定已不单单是对错是非所能概括的了。
所幸的是,内心善良的格蕾丝居然也是外部邪恶强权的代表。当她发现仁爱在人类的贪欲面前无能为力时,一忍再忍的她也像汤姆一样选择了杀戮。这种杀戮之所以让李银河女士感到“欢呼雀跃,有一种强烈的快感”,是因为李银河女士觉得狗镇人迫害格蕾丝在先,他们的受戮是罪有应得。可事实上主人公格蕾丝却清楚地知道,这种杀戮同样是邪恶的。而它之所以必须执行,使它能够以恶制恶。因此,面对格蕾丝的枪口,汤姆会由衷地感到欣慰:“你对世界的诠释,比我要有力得多!”
最终,是汤姆倒在格蕾丝的枪口下,而不是格蕾丝倒在汤姆的告密中,是因为汤姆要借助强权,而格蕾丝就是强权本身。
如果一定要对这两种杀戮分出个好坏来,那么我们不妨这么理解:由善良变为邪恶的汤姆,只想靠绞杀“善”来维持“恶”的平衡。而始终善良的格蕾丝却要靠绞杀“恶”来维持人类“善”的平衡。汤姆的杀戮有着先天自私的局限性,而格蕾丝的杀戮却蕴含广阔的新天地!强权的杀戮催生和保护了其他千万个“狗镇”柔弱的善、相对的自由和小范围的民主。换句话说,民主和自由都是强权的衍生物。离开了强权,二者皆不存在。
(摘自《随笔》2010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