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权力说真话——鲁迅逝世七十周年祭
陈壁生
七十年前,即1936年的10月19日,鲁迅停止了呼吸。从这一刻开始,除了先生自己的文字,其余与这个名字相牵连的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不管是那面“民族魂”的旗帜,还是三个“家”的危冠,“主将”、“旗手”的华衮,抑或各种各样的中伤。惟一赋予“鲁迅”这个符号以意义的,只有那些啼血一般的文字。
七十年过去了,这些文字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王实味、胡风、萧军等一大批革命青年曾在他的感召下以笔为旗,向国民党的专制统治发出抗议。像徐复观这样的新儒家代表人物,因为早年曾受先生影响,而对中国传统的专制政治有着顽强的体认,并由此最终走向反抗国民党的道路,我们甚至可以直接把徐复观称为“鲁迅式的儒家”。
而到了“文革”后期,钦定的脸谱最终掩盖不住自由精神的天火,一批知识分子,像钱理群、林贤治,纷纷在思想的煎熬之中,从披着红皮的鲁迅文字中看到勇气和力量。造神时代终结之后,鲁迅虽然被纳入统一的教科书体系与“教授学者之流”的学术话语之中,但是,那些庞杂的术语依然掩盖不了他的文字的火光,甚至文革后出生的民间学者,像范美忠、于仲达、韩立勇等年轻人,也得以拨开政治话语的迷雾与学术话语的荆棘,从自己的经历出发去独立地认识鲁迅、接受鲁迅。
鲁迅对当下的意义,最主要在于他的独立意志与反抗精神。他的生命存在,横亘于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中间,呼吸于方生方死的大时代,他肩住黑暗的闸门,闸门里面是压抑人性的大家族,吃人的礼教,闸门外面是不可知的未来。这种“不可知”终身蛊惑了他,即便他为夏榆的坟上平添一个花环,即便他在上海曾为前苏联的变化辩护过,但他始终没有一个确定的希望,没有一条确定的道路。
他深味老社会、旧势力的黑暗,同时怀疑未来或有的光明,对这光明,因为其或有,而催使他如过客般前行,也因为其或无,而催使他做绝望的反抗。鲁迅的反抗之所以彻底,在于他既没有坚定的社会进化思想,也没有豪迈的启蒙理性,他始终在怀疑,在批判,在反抗———对社会不公正的反抗,在鲁迅这里,已经由政治层面,提升到人性的层面、精神的层面。
在当下的汉语语境中,“左派”和“右派”,已经失去了原初的意义。但是,有了鲁迅,“左派”得以建立起一个坚固的坐标,正如有了写人权系列文章时期的胡适,“右派”建立起了一个坐标一样。鲁迅对我们今天的启示在于,这个社会纷无杂乱的问题不会有单一的解决方式,知识分子应该站在底层的立场,向权力说真话,对权力做出批判。
七十年过去了,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在鲁迅那里得到精神的慰籍。在这七十年里,这片广袤的土地常常显出精神的荒寒,也曾有过持续的无望。但是,他的存在,除了总是让一部分人不快,也总是让一部分人温暖。只要社会不公仍然存在,鲁迅的杂文,就会一遍又一遍地被引用;只要生命依旧虚无,鲁迅的散文就会一次又一次地击中灵魂;只要文学还有价值,鲁迅的小说就会一代又一代成为艺术的源头。这就是我们今天仍然无法忘却鲁迅的理由。
来源:新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