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遥远的悼念----致张纯如女士
 

　　2004年11月9日，一个注定要每一个中国人记住的日子，在离这里遥远的北美国度的LASVICASE，一位美丽而睿智的华裔女性匆匆结束了自己灿烂的人生旅程。全球的华人为她的离去而痛惜，而沉思。张纯如，你那短暂而精彩的人生如同名字一样，让所有为你的仙逝而痛苦的同胞们不得不一次次赞美，一次次哀叹。

　　人们都在追问：

　　你为什么走得那样急迫，像一位战士要去追击他的敌人？是因为66年前被虐杀的30万同胞在呼唤着你，你要继续用你的笔和纸向民族的敌人发射一发发致命的子弹。

　　你为什么走得那样从容，像一位就义的勇士那样凛然？是由于你奋笔而书的历史巨著已经让地球上的人都知道，一个被时间埋藏已久的人间残剧，一个施虐者永远不愿承认但是永远也不能否认的人类所不耻的战争暴行。

　　你为什么走得那样坦然，像一位天使那样安详？是因为你要把自己美丽的身影融入到你倾心而述为其呐喊的死难同胞之中，你要让这些冤屈的灵魂平静，你要用你的泪水，你的笑容去抚慰他们受伤的心灵。

　　人们都在说你走了是因为你太累了。在你用记忆的丝线穿起无数同胞的苦难之时，你不得不正面这一段最黑暗、最恐怖的人类历史，你不得不忍受着巨大的精神煎熬。你在《南京大屠杀》一书的写作过程中，经常“气得发抖、失眠噩梦、体重减轻、头发掉落”。你一个人替我们所有人完成了一项我们60年都未完成的责任，因此你也承受了我们所有人内心的折磨和痛苦。

　　人们都在说：你不该走，人们从你的著作中看到的是那个“曾全心投入生活”的张纯如，那个“为事业、写作和家人献身”的张纯如，哪个希望将来有三个孩子的母亲张纯如。正如一位记者在他的纪念文章中所言：许多人在得知这悲痛的消息后，都有一种心被刀片似地划了一下，震惊，无言。我们当中的许多人从未见过你，但是张纯如的死却让千千万万人格外心痛。我想，这就是你美丽人生和伟大人格的震撼力所致。正因为此，即便平静后的人们确认你已经走了，你的身影已经不在我们同胞中出现，可是你的精神不死，她依然闪烁在我们的眼睛和思想中。你的精神是什么？

　　你的精神是对中华民族和伟大祖国的忠诚。虽然你生在异国他乡，虽然你是喝密西西比河水而孕育成美丽可爱的华裔少女，而不是喝长江之水成为中华南国的闺秀，可在你周身流淌的华夏子孙的血脉和你父母双亲的教育让你从儿时就懂得，作为中华优秀的儿女应该怎样报效自己眷恋的故土和祖宗。

　　你的精神是对同胞和人民的深切的爱，对民族的敌人刻骨的恨。正是这样的爱憎，即便写作《南京大屠杀》要忍受无穷的愤怒和痛苦的煎熬，你也要为世界留下那倾注血汗，以你健康和幸福为代价的巨著；尽管单凭一届弱女的身单力孤之势，你也要把生命化作刺向否认侵华战争罪行和历史的日本右翼势力的利剑。

　　你的精神是人道主义，是理想主义 ，是向往世界正义、平等、和平，是一切人类善良和杰出的品质的养成，是为崇高的理想不懈地付出努力的意志和毅力。你的精神感动了所有和你相识和不相识的中国人、外国人，你的名字和魏特琳女士、拉贝先生的名字一同被永远凝记在所有爱好和平的人士的心中。

　　昨天，你被你的亲人送走了。虽然我们不能一同到那个令你再生的土地送你，可是我们知道，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代表了我们对你最真诚的祝福，世界抗日战争史实维护联合会的会员们送去了我们对你的赞美。你享受到你在生前就应该享有的荣誉，你的灵魂可以放心地离开你的亲人，而去实现你继续关注和慰藉那30万死难同胞的愿望。

　　今天，我承蒙朋友们的委托为你写下这样的祭文，是千百万中国人悼念你的祭文之一。也许你根本听不到我们的声音，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对你的祝福。中国人相信天地有灵性，会保佑好人的灵魂不死，就像基督教告诉人们故去的亲人不会死去，而只是暂时需要沉睡而离开他的家人一样。

　　今天，烛光伴随我和一些青年来到陶然亭畔悼念你。你一定知道在这个地方掩埋着两位当年和你一样高尚而美丽的青年，他们的名字已经激励了几代中华儿女去实现祖国强盛的愿望。我们在高君宇先生的墓碑上看到他的爱人镌刻的德国诗人海涅的一首诗：“我是宝剑，我是火花，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我愿死如慧星之迅忽。”今天，我们也用这同样的诗歌献给你，你人生的精神一定会如同惊天霹雳的闪电，照耀我们去完成你不朽的事业；你美丽而短暂的生命故事一定迸发出灿烂的火花，点燃更多的中华儿女的心灵之火，唤醒他们为建设伟大祖国和使中华民族繁荣富强而更努力地斗争。

　　安息吧，张纯如女士，我们离你遥远，但是我们对你的悼念就在你的耳边。你放心地走吧，我们的好姐妹。

共同悼念者：王选女士、孙靖女士、林汉京先生
　　 执笔：林汉京
　　　　 公元2004年11月22日

新京报评论：感谢提醒我们不忘记耻辱的人
 

　　11月18日晚，在美国北加州拉斯阿托斯市一个叫Spangler殡仪馆，张纯如遗体告别和守灵仪式在静默中举行。张纯如走了，一个惯于用笔说话的人。

　　美国230多家报纸、电台、电视台播放了这位华裔女作家的去世，《纽约时报》称她是“60多年首次打破中、日、美的沉默，用英文向全世界详尽地揭露日本当年的兽性之极”。当看到这消息时，我的第一感觉是震惊，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对日本当年的兽行，日本人可以沉默，美国人也可以选择沉默，但中国人怎么可以沉默？

　　我们知道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的残忍，知道犹太人集中营的血腥，看过很多大片，《诺曼底登陆》、《偷袭珍珠港》、《拯救大兵瑞恩》……但在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居然不知道南京大屠杀。张纯如是第一个将南京大屠杀史实介绍给英文世界的人，用一本《被遗忘的大屠杀———1937年南京浩劫》告诉这个世界：中华民族曾经历过怎样的人间浩劫，又有着如何难以形容的刻骨铭心之痛。

　　不要怪西方人的冷漠，就连我们自己在对《辛德勒的名单》耳熟能详时，但又有多少人知道《拉贝日记》？知道约翰·拉贝，这位救过25万中国人的德国人？我国从来不缺乏优秀的作家和翻译家，但缺乏的是一个放眼世界又不会忘记历史的文人。感谢张纯如，一个血管里流着中华民族血液的女性。名著《根》里如是说：“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是从哪儿来的。”张纯如显然深深理解它。

　　对张纯如自杀的原因有很多猜测，有人说她是因为不断收到怀疑是日本右翼人士的恐吓信和电话，有人说因为抑郁，也有人说工作压力大。不管那种说法，都正好说明了张纯如的价值：恐吓说明了日本军国主义的死灰复燃，抑郁说明了张纯如内心的痛苦，工作压力大说明她所肩负的压力。她一个人替我们所有人完成了一项我们60多年都未完成的责任，因此她也承受了我们所有人内心的折磨和痛苦。

　　张纯如走了，只是希望她的走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开始让世界和我们自己了解中国曾经有过的过去，这个过去不仅仅是南京大屠杀……张纯如说：“忘记屠杀，就是第二次屠杀。”美国评论家威尔说：“由于张的这本书，她终结了日本对南京的第二次强暴。”

　　□赵文斌（上海职员）

著名华裔女作家张纯如：忘记过去是可耻的
 

 时代人物周报
 

追忆张纯如

　　-本报记者 钟怡音

　张纯如是一个悲剧

　　口述 王选

　　在斯坦福大学召开的一个中日关系研讨会上，我第一次遇见张纯如，那是1996年3月。她去那里，是为了推销她的一本关于钱学森的书。当时，我感觉她特别年轻，很聪明，非常优秀，拼命向我推销她的书，可我没有买。我买了一本谢尔顿的《死亡工厂》并把它翻译成中文。

　　1998年，在纽约史维会(世界抗日战争史维护联合会)举办的一次731部队展览上，我和张纯如都以嘉宾身份出席，坐在一起。这是我和她第二次见面。当时，我们都发表了演说。张纯如非常雄辩，她说话非常富有激情，且不乏理性。当时，她还私下问我，王选，你的英语哪里学的？怎么毫无口音。——那是第一次有人夸我英语讲得好，我印象特别深。

　　后来，一个美国电视台做了个关于南京大屠杀的电视记录片，采访了我和张纯如。当时，别人给我的绰号是“日本的张纯如”。从那时开始，每次相关的国际会议，我都会遇到她。

　　据我推测，张纯如患有抑郁症有以下几个原因：

　　首先，外国华人圈里，张纯如是非常优秀的。她在美国影响很大，很多大学请她去讲学；在克林顿任内，美国政府决定解秘国家掌握的日本战争秘密文件前，希拉里还专门接见过张纯如。张纯如跟希拉里讲述了两件事：一个是南京大屠杀，一个731部队。

　　华人在世界上有成就的人很多，但主要在商界。能把自己的聪明才华用在政治文化领域的人还是很少的。而她是一个有政治色彩、政治影响力的文化人。美国的华人圈都在哄捧她。而张纯如恰恰是个自我意识很强的人，每次在公共场合说话，都打扮得很漂亮、穿得很鲜艳，走路就像演员踩舞步那样，老觉得大家都在注意她。这变相造成了她一定的心理压力。是整个华人圈放在她肩上的期待过重了。

　　其次，张纯如不懂得中文和日语(编者注：张纯如会说中文，但不能阅读)，在做关于南京大屠杀的历史研究时，无法大量阅读和研究中日文材料，都得通过翻译。在她没有成功以前，不可能请特别专业的专家帮她翻译这些历史材料，很多材料的翻译都是口头的，所以她得到的材料既有限又有很多瑕疵。

　　《南京大屠杀》原定要经由日本左派出版社“柏书房”出版。“柏书房”是日本非常有名的出版社，出版过《东史郎日记》等书。但后来《南京大屠杀》一书并没有日文版，这是因为该书中有一百多处错误，都是小错误，比如人名地名时间之类，是史料上的纰漏。一开始是藤原章等一批日本左派学者向她提出这些错误的，那些人都是研究南京大屠杀的历史学者，都是好意。后来日本右翼因此攻击她。张纯如很尴尬，“柏书房”让她修改这些错误，但她身边有人跟她出馊主意说，日本人叫你改，你不能改。她就拒绝更正。实际上，南京大屠杀已经不是学术上讨论的问题，而是被政治化了。所以，既然错了，她觉得自己更不能承认，不然更会被日本右翼攻击。(编者注：张纯如在出平装本时修正了一些史实错误。)

　　我觉得张纯如在这点上是很具悲剧性的。这是我们中国整个历史研究的问题。我们的历史研究，就是缺乏实证性。张纯如本来就不是历史学家。她拿这些材料写书，只能写成这样。这是整个学术水平的问题，但在她身上，因为她的作品很出名，好像矛盾尖锐化了。后来出了一本书叫《〈南京大屠杀〉与历史学》，就是一些学者写的关于她书中的一些漏洞。这应该算是她所受到的第二重压力。

　　一位很讨人喜欢的成功女性

　　口述 施雨(美国华文活动社团文心社社长)

　　今年4月1日我和张纯如第一次谋面，以前只是在媒体上见到她。下午7点多，达拉斯侨界为她举办盛大的新书《华人在美国》发布会。张纯如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智慧、端庄、优雅、秀丽。很巧，当天的女士中，只有我们俩不约而同地穿了紫色系列的服装。我最喜欢紫色，但平时的服装则几乎是黑白两色，张纯如似乎也是如此。黑色沉稳、内敛；白能使心地纯净；紫色呈祥，又带着神秘感。

　　张纯如的演讲思路清晰、逻辑性强，但又不失激情和亲和力。一听便知道是美国学校训练出来的演讲高手。难以想象，她曾经是个羞怯、敏感、喜欢孤独的女孩儿。或许也就是这份敏感，再加上喜欢独处、以书为伴，终于使她走上创作的道路。正如她自己所说：“我从小就喜欢写作，喜欢这种自由表达的方式。而且，我们家其实是一个文学的家庭。”张纯如的祖父是从大陆移居台湾的著名报人和作家，父母是早年的台湾留学生。启蒙并影响着她写作生涯的人是父母，而促使她着手研究和写作《南京大屠杀》的，是来自祖辈对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的回忆。

　　当时我看不出她患抑郁症，哪怕是从医生的角度。当然，服药期间抑郁症患者的感觉一如常人，只有在忽然停药或有其它原因刺激时，才会有所表现。她的精神状态很好，在新书发布会上她是自信、温和、快乐的，总之是一位很讨人喜欢的成功女性。

　　新书发布会当晚由于要求签名的读者很多，在发布会结束以后，我等待了两个多小时才有机会和她交流。在等待的那段时间里，我仔细观察她，她对每一位读者都十分耐心，始终面带微笑。看到有人一买十多本送亲朋好友，她就连说谢谢，真是个谦逊、感恩的人。

　　《南京大屠杀》一书的成功，张纯如自己也坦言有点出乎意料，事后她分析认为该书的成功，一半归于华人社区的积极支持和推动，华人等这本书等了60年；另一半归于日本残暴的行径，许多美国人第一次听说南京大屠杀的事，读完书后，他们很震惊。美国读者常常表示他们的震惊和无法理解，连连询问：日本人怎么能够这么没有人性？

　　我认为张纯如的文章犀利而且深刻，最重要的是没有情绪化的控诉，多是理性的分析，并有许多事实依据，非常服人。《南京大屠杀》花费了她两年时间，她收集了来自中文、日文、德文和英文及一些从未出版的日记、笔记、信函、政府报告的原始材料，甚至查阅了东京战犯审判记录稿，采访了劫后余生的受害者，也通过书信联系日本二战的老兵，经过整理研究后，才下笔成书。我很欣赏她的客观和执著，当然还有她的正义感、同情心，这是作家不能缺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