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挣扎中追寻生命的意义——读王少辉的《忧郁的芦苇》
苏少鑫
潮汕家乡由于历史和当局政策的原因在中国现代化的过程中曾处于前沿地带。这样的论断特别是在中国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开始的改革开放得到进一步的确证和彰显。改革开放使家乡长久的经商传统具有了现实的合法性,那曾被压抑已久的热情和激情一经释放,散发出无穷的能量。但是这种能量的破坏力同样是惊人的:经济特区、全国百强县(市)之一等等荣誉称号背后隐藏的代价是发展的危机——从走私、诚信问题到环境污染甚至是地方基层政府政权的稳定问题等等。对于问题存在的解释或许并不困难:现代化进程下随之而来的社会-经济结构的嬗变引起文化-精神结构的裂变的结果是精神和道德的屈从和冷漠,一切的理想和人格都变成了虚无,只有权势和金钱才是唯一的价值和生命的唯一意义,越来越多的人变得什么也不相信,因此他只有也只能在故纸堆中去寻找依靠。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人们的精神生活和心灵世界已经逐渐被挤兑到一个日益边缘化的角落,除了每日为了金钱和权势而不断奔波劳碌之外,林立于家乡的充斥着感官刺激的娱乐设施宣泄着人们由于无聊和空虚而积累过剩的荷尔蒙。或许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人文精神”失落的时代原因和历史根源。所以,对于家乡的所有人来说,最为迫切和重要的就是如何在这种强大的现代性的历史语境下保持足够的批判性的反省能力,以便自觉地抵御现代性负面效应的广泛挤压和控制, 从而最大限度地为自身的精神生活保留地盘和开辟存在空间。这是人性的要求,是一个人有尊严地活着的要求,同时也是本地区的现代化本身走向正当和健全的要求。因此哲人说“生命是一只脆弱的芦苇”——并且继续警示我们——“生命是会思想的芦苇”!
“芦苇”代表着人的生存状态也彰显着生命的意义!
然而,令人感到遗憾的是,家乡的人们特别是文人们对这种社会变迁所表现出来的是惊人的冷漠和麻木。文人们除了玩味日常的雅趣,刻画怀中的波澜,感叹无病的呻吟和对风花雪月的吟咏外,便是酒足饭饱后的无聊情绪的宣泄。各种浮躁媚俗的思想充斥着社会的方方面面,文人们不是努力去寻求和谐和超越之途,而是随波逐流、随遇而安。失掉理想和自我的现实,进一步流于更为世俗、丑恶的东西。因此,我曾一直认为,家乡文化过多的是陈腐的恶臭而难有沁人心扉的现代气息。
但是,如果通读此书,读者们会认为我的这种论断无疑是一种先入为主的偏见和傲慢或者至少是“一叶障目”。当然,现在我会对此深表认同并且由衷的欣喜:作者书中洋溢着令人振奋的现代气息和终极关怀!
首先,作者毫不掩饰自己的批判反省能力以及试图寻求和谐超越之途的努力。作为一个普通的公务员,不苦心经营试图“飞黄腾达”,反而身居“庙堂”而忧“江湖”之忧,这在以金钱和权势为唯一法则的家乡来说绝对是个“另类”。然而,如同作者所说的,只有“思想和寻找才是他除了睡眠之外的每日功课,知识的增长和心灵的自由在他的人生中占有不可取代的地位”,当然更多的是作者“自身的省察”。因此,这本文集是作者自己“思想的记录”。作者并没有用时髦的词语和高深的理论来进行堆砌、编造和陈说,而是真正用“服从于内心法则”的写作和切身的生活体验告诉了我们一个更为真实的家乡、一个更为真实的世界。
作为“思想纪录”,零碎或许是不可避免的——如同作者所承认的归类是不大可能的。然而,我们却可以感受到作者一以贯之的忧患意识和透辟的思力。“死亡”是一个重要的主题,同时也是一个表征。从《生命无法离开之水》中最后渔夫悲惨的死亡到“一个到生命尽头才停止劳动的劳动者”《堂叔之死》,我们感受到了作者“记忆”深处的某种沉重,或许这也是作者之所以会觉得“忧郁”的原因。逝去的“已经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然而,期盼的究竟能否归来?作者在苦苦地挣扎着!这种源于心灵深处的沉重无论作者在谈乡土人文、记忆以及时政等等时都彰显无遗,更加促人深思!
同时,作者的无奈和迫切更是显而易见的。当然这种无奈和迫切来源于作者对于家乡、社会乃至整个人类的“恨铁不成钢”的期待。然而,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作者并未因此而丧失责任、信心、耐心和理性,而是从生活中的小事去发掘它背后的微言大义,虽然一些论点难免老生常谈,但都掩盖不了作者的敏锐和良知。而作者对于宗教天堂知识来源等形而上的探讨,毋宁说是作者观察思考对象的转移,更是作者对自身及思想的生存状态反思的回归以及对生命终极意义追问的最终结果。由此,我们更能够体会到作者的用心良苦以及勇于道德担当的责任感和抱负。
在知识界仍然依附于政治这张“皮”的今天,在文化界仍然急于形成“热点”从而“渴望堕落”成为大众关注中心的今天,在作家、艺术家也纷纷疏离艺术本身而成为一群又一群靠时令散文、小品文逢场作秀的文人的今天;在潮汕仍然被视为远离文化中心的今天,在潮汕文人对社会变迁表现出惊人冷漠的今天,作者能够抑制内心物质欲望的冲动,抗拒世俗的异样眼光所带来的压力而坚守一分属于自己心灵的净土,作为末学后进,我除了向作者表示我的由衷敬佩,也祝愿少辉兄在这一条可能是比较荒凉的路上能够走得更宽、走得更远。
王少辉:《忧郁的芦苇》,人民日报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