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报》7月6日和7月13日,在以发短稿为主的《晚会》版上,以整版的篇幅,分别发表了《一个见习医生的医疗手记》和《一个医生妻子的真情告白》。前者本意是写对穷人生命的关注与同情,写医生的无奈,无意中却表现出一群医生充满人性美和人情味的形象。我在为无钱治病的穷苦人落泪的同时,也向这一群医生致敬。我更加坚定了这样的观点,各行各业都有好人。好的社会就是不要让好人太无奈。后者旨在道出医药费昂贵的一些内幕,却也写出了一个来自穷乡僻壤的医生淳朴、善良的形象。 下面内容摘自小苏《一个见习医生的医疗手记》: 病区里一向有欠钱的病人,比如小叶管的那个胃穿孔的家伙,欠下病区里1000多块钱。 主治医生催钱催得发火,就指示小叶:“不给他拔引流管,一拔他肯定逃跑。” 不过这个病人本事实在大,开过刀没多久,就真的带着引流管逃跑了。 科室里的人都很生气,一致同意张医生和小叶去讨债。 钱没讨回来。 小叶说:“现在我才知道家徒四壁是什么样子了,一个破土房子还是漏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大家问:“哪个引流管呢?” “求赤脚医生给拔了。”张医生说。 “手术才两天就急着回去收稻子、干农活,吃的东西那么粗,肠子都戳得破!”小叶说,“张医生看他可怜,还留下了50元给他。” 讨债讨得这样亏本,张医生觉得不好意思,溜了出去。 小叶觉得还应该说句公道话:“人家回去,也是为了收了稻子卖钱,好还给医院。” 这天晚上急诊室收了个民工模样的青年进来,穿了一条洗得看不出颜色的衬衫,盖的毛巾被又破又旧。吴老大一看就叹气:“又收了一个没钱的。”果然住院单上只收了2000元。 门诊病历上提供的资料是:李贵全,男,26岁,6天前干活时给钢片穿进腹部,在当地医院切除了破损的肠管。第四天拔引流管时发现有粪质漏出来,怀疑有破口遗漏。因为高烧不退,转往上级医院要求再次手术。 一个手术下来,账单上已经欠下1000多元。吴老大说:“没办法了,今天先借病区的药给他,明天记得催钱。”吴老大开的药方,在便宜的药里算是考虑周全了。顾及到钱,让我来开,也开不出更好的药方了。 李贵全欠病区的药,一直挂在账上。吴老大说:“这个月白忙,又要扣钱了。但这个刀你能不开吗?” 病人的欠款和医生的收入挂钩。吴老大每月的收入不过2000多元,这么日干夜干,也算血汗钱了。 李贵全的陪客,是他的母亲,一个看起来很老的佝偻妇人,和李贵全一样怯生生的,总是沉默着。 “小苏,这个病人,他会死的,你要管好。”郑主任在科室讨论的时候这样预言。 “改用抗生素吧。他欠的款子,我会向医院反映。”郑主任交代吴老大。 我对郑主任的预言不以为然。李贵全很年轻,长期干体力活的缘故,手臂肌肉纠结。看起来身强力壮的一个人,离死亡应该很远很远。 吴老大拿了很多抗生素的说明书来研究,最后选定先锋必,“每天300多元的抗生素。” 有一天,我看见李贵全的母亲正在吃的中饭,一个满是凹痕和刮伤的盆子里,几块小小的南瓜拌着硬如谷粒的一点饭,兑了一点点热水。 李贵全开始饮食后,肠瘘的口子上,大便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每天要换几次接粪便的塑料袋。 李贵全的母亲每次就像犯了错误似地轻轻对我说:“要换一换了。”每次都是等候在走廊里,等我出来时才叫住我,从不敢大大方方走进办公室,我都不知道她在外面等多久了。 从护士那里知道,每次大换药,材料费近100元。换药我就不开回单了,反正材料的账根本也算不清楚。 吴老大和郑主任商量了好久,开始给他用肾上腺皮质激素,抗生素也增加了。钱的问题,大家都似乎不再考虑了。 有一次给李贵全换药时,他低声对我说:“你最好了,你最好了……”他好像不知道怎样表达,说不下去了。 李贵全死了,我不敢看他的脸,这一张熟悉的年轻的脸。 听着他的母亲在门外号啕大哭,我觉得心脏似乎麻木了。 读小苏医生这篇文章,看到他对李贵全的母亲的描述,我的眼睛模糊了。我想起我住院时,母亲陪护我的情景。 读到“李贵全死了……他母亲在门外号啕大哭”时,我再也忍不住泪水,任凭它夺眶而出。在此文中没有看到别人来探望过李贵全,自始至终,只有他的母亲。也许,他们是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子。如今,白发人送走黑发人,你叫这位老母亲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呢!天啊,天! “钱是什么?钱可以买命!” 几天后,有个叫陈定兴的读者发了一篇题为《不要让医生无奈》的读后感。他说:“我女婿也是个医生,在他那里,我听到很多像李贵全这样的人因为付不起医药费而在医院恨恨死去的悲剧。”他认为:“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医院不是慈善机构,不能‘普度众生’。它也要计算成本,考虑利润,不然,医生吃什么?医院靠什么维持?但是医院又要救死扶伤。这是个矛盾。解决这个矛盾,不是个道德问题,而是个实实在在的体制问题。” 十四、下面内容摘自陈静《一个医生妻子的真情告白》: 有几年,华康的工资单显示,欠账一直没有还清,我已经记不清有几个逃走的老乡了。我吵过,哭过,回娘家小住抗议过,但最终还是妥协。华康从不埋怨,他怎能忘记那些挨饿受冻的父老乡亲!他老是说,我们有工资可扣,已经很不错了。 很多老乡确实是很善良的人,他们不是赖账,而是没钱,没办法。时下医药费那么高,一年才挣几百元的老乡们怎么病得起?穷人有小病是不上医院的,积劳成疾,一旦进了医院,便是大病。有了大病便求老乡医生,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老乡医生,又有多少工资经得起扣呢? 有老乡住院,华康便要跟相关的同事打招呼:“拜托拜托!这老乡很穷,请多多关照!” 关照什么呢?关照的是病人的钱包。同样的病,可以用不同的药;同样的治疗方案,可以用不同的治疗手段。有人关照的老乡们,也许就会多用一些廉价有效的国产药,少用一些不是十分必要但价钱不菲的辅助治疗。 没有老乡做医生,如果运气不好,高价进口药对你大围剿,先进检查给你查不够,任何最花钱最能为医院和医生创经济效益的方法全给你用上,结果,病是好了,但可能比有老乡做医生的病人多花几倍的钱。 有多少医生主动把最好的而不是最贵的药推荐给病人呢?我实在不知道。但我知道,华康从来没有被药商请去吃过一顿饭,也从来没有为了拿回扣而推销过任何不适合病人使用的药。即使某种进口药确实很有效,他要开给病人时也会向病人讲清楚价钱。 而我呢,每当有华康老乡或亲友出院,最着急的就是让医院在结账后立即打出清单,我会非常“专业”地在清单上检查,总能发现不少漏洞。在我的义正词严之下,医院总得让步,把钱退回来。 像我这样的人越来越多,经常看到有人与医院核对医药费,结果总是多算,却从没有看到医院为此向对方表示歉意。病人或其亲属要核对账单,必须一点一滴做好记录,但遇到病情危急时,哪里顾得了这么多! 据报载,我国绝大部分医疗机构仍属于事业单位,其日常开支和发展理应由财政负担,但实际情况是,财政对医疗机构的补偿不及其日常开支的10%。 月收入上万元,对医生来说已经很平常了,每季度多发一个月的工资也是常事。医生买豪宅靓车的不少。羊毛出在羊身上,医生、医院的钱,当然是来自病人。 当局常把国民储蓄总额十万多亿作为值得炫耀的政债之一。 当财富积聚到一定水平时,消费才能主导经济的增长。 政府通过一些垄断的产业来收取国民的钱。 教育和医疗在所有通货紧缩的年头里一直涨价。 地方政府通过提高土地价格来大敛其财。 普通国民节衣省食控制消费,把手里的一点钱用于储蓄,可能有以下几个因素:一是以防万一生了病有钱治病救命,一是为供子女上大学,一是为购房,一是为防失业,一是为养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