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陪老板赴一场应酬,回家路上忽感全身有点冷。时值初夏,天气正常,并没有气温突降,只是晚风习习,本来应感到凉爽才对。这一点冷让我预感到自己要生病了。回家后也不敢洗澡,洗了一把脸、冲了一下脚就上床睡觉,心存侥幸,以为这样昏睡个没日没夜,就会熬过这场病。谁知半夜醒来,已感全身不自在,这儿一阵抽痛,那儿一阵胀痛,此起彼伏。迷糊到第二天,打电话请了假,继续睡。据我经验,对待感冒发热这类病,睡觉、多喝水,服点中成药或中草药汤,往往能对付过去的。虽说西药见效快,我却不轻易服之。谁知这场病真的是来如山倒,去如抽丝,来得凶,去得慢,难道是体质已今非昔比了吗?第二天傍晚让妻买来用于治疗感冒、发热以及缓解疼痛的西药对乙酰氨基酸。服后人似乎感觉好些了,疼痛似乎减轻些。西药就是这样立竿见影,后来又服了一次,继续睡觉。 这场病还有一个症状就是胃口极差,吃不下东西,连牛奶都懒得喝。一般生病,不是内脏哪儿发疼、不适,只要吃得下,又睡得着,就对自己恢复健康很有信心。胃口不好,厌食,没有营养的支持,睡得再多,身体也难以恢复过来的,只能使本来就瘦的人饿得更瘦,瘦得只见骨头不见肉。遇到这种情况最好到医院输液,最起码可以输些葡萄糖进去。可是阮囊羞涩时医院这地方是不能去的,到了医院,便觉得自己像任宰的羔羊。我是在医院花过不少钱的,对医院的认识有切身体会,还有在医院工作的朋友的实话实说,并非道听途说或社会偏见。医生的灰色收入来自病人的红包和药商的回扣。有些药物的回扣高达50%。据说还有的护士侵吞病人一些昂贵的药物,通过一些渠道卖掉,对这一传言我总是不大相信,但也有人言之凿凿。 半夜醒来感到右乳上方肋骨缝有一节小指般大小的地方,痛得非同寻常,仿佛有一把钢针在那儿一下一下地扎着,呼吸稍微用力就痛,稍微大声说话也痛,咳嗽、打喷嚏就更不用说了,根本打不出来,口张大一点便痛得打颤,只能把到了嘴边的咳嗽和喷嚏化为缓慢的一声叹息。好在这场病并没诱发咳嗽和喷嚏,只是偶尔有这个意思,却难以表达出来。用一个固定的姿势躺着能感到痛,翻身得十分小心,稍一扯动痛区,便痛得受不了。从床上坐起来得有人扶着,自己要坐起来很困难。 不怕你笑话,当时我甚至想到安乐死,真的有点被这病折磨得万念俱灰。我这么一说你也许会觉得我意志软弱,会以为我没生过病,受过苦,其实正是因为我以前经常生病,人生遭遇过一些挫折,吃过一些苦头,还有病痛的折磨,似乎有点让我活得不耐烦了。所以倘若我真的在这场病中安乐死了,不要以为只是因为这场病,这场病仅是导火线。我这么一说,大家也许会以为我厌世,其实有时我又是十分热爱人生、十分充满理想、十分乐观、十分怕死的人。我说不准我自己。 今年一下子冒出了许多连锁药店,药费比以往便宜多了,据说是国家放松了对药业的管制,也许是为了刺激内需吧。久病成医,当然也可能“庸医”误事,但一般情况下我确实喜欢自己去药店买药而不愿上医院。现在走路是很困难的,我让妻到楼下一药店请一驻店医生出诊。那医生听我妻讲了病情,不愿出诊,说这不是一般的感冒、发热,右胸里面就是肺,这么痛应该去医院检查才对,不能闹着玩的。我对右胸之痛一直感觉是肌肉痛,与肺无关,但听了医生这么一说,还是有一点恐慌,尽管行动起来很痛苦,还是在妻的陪护下去了医院,是离家最近的下蓬医院。这是一家镇级卫生院,在汕头市北郊。下蓬镇拆成几个街道,已没有下蓬镇这一级机构,但一些原镇级单位仍沿用旧名。 进了医院会有几件事要做,第一件事当然是挂号,别忘了。挂号、收费室总是在一楼,一进医院就看到。挂号后在楼梯口看医院各科室分布表,妇科、五官科、儿科一下子可排除,外科、内科稍微让我犹豫一下,便找了内科。是内科主任坐诊,望闻问切一番之后,撕了一页血常规化验报告单和一页透视报告单,填上他的大号和我的名字,让我去验血及透视。不能直接去收费室交费,得先到化验室和放射科拿收费单,才可凭收费单交费,手续有点繁,操作起来有点烦,楼上楼下地跑。好在有妻子去跑,要是自己一个人真有点挺不住了。我觉得手续可以省去一环,可直接凭空白报告单去交费,盖上收费章后再去化验室及放射科,化验及透视就那么几个项目,收费多少应是收费员完全可以掌握的,不比药物,得先拿药方去药房计费之后再去收费室付款。 透视时心里有点忐忑,怕万一是肺部出了问题引起右胸痛,那这么痛肯定是关乎生死的大问题了。放射科操作员说要等二天才能拿到结果。当时离下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而且只有我一个人来透视。我回到门诊部内科主任那儿说了,他有点生气,向放射科交涉了一下,说一个小时后结果就出来。在此之前,血常规检查,扎指尖取血是很痛的,三分钟后结果就出来了。我不知道血常规能验出个什么。主任医生提议我住院观察一下。 这里我说他是“提议”并非用词不当,因为听他那语气并没有要我非住院不可的意思。由于吃不下东西,我也想住院输些葡萄糖液什么的。而且透视结果还未出来,心里很没底的。主任医生带我到住院部,将他所写的关于我这场病的记录移交住院部。我在住院部门口的长椅上坐了二十分种,才被一位护士带到一个病房,并非他们拖拉,也并非病人多一时安排不下,才让我等二十分钟,而是因为没人住院,一下子有人居然要来这儿住院,让他们措手不及,总得收拾一下病床病房,弄来一套被褥。当然当时我并不知道只有我一人住院,只是觉得很冷清,也可以说是很安静。楼上是妇产科,偶尔有婴儿哭声传来。 进了病房,我立刻躺到病床上去,楼上楼下折腾了好一会,能躺着真好!躺下不久,便有护士、医生来测体温,量血压。医生用听诊器听了一会,用手在我右胸上试探了一会,这儿不痛,那儿也不痛,真正让我痛得皱眉的其实就那么一节小指般大的地方,医生一时找不到,我才能一下子找到。透视结果出来了,谢天谢地,一切正常,悬着的心回到了原处。 值班医生开了药方。妻拿药方先到药房计费,再到挂号室去付款。然后才在药房拿到了药物。提了一篮针剂、葡萄糖液上来,交到值班护士那儿。传言中护士偷工减料的猫腻就出在这一环上。护士拿了这一篮药物,没按处方配药,比较合乎道义的做法应是开处方的医生与护士勾结,多开了一些值钱的药,那些病人需要的药还是应一剂不少地用到病人身上去的。对这一传言我一直表示怀疑的原因便是医生和护士在我心目中还不至于这样,尽管在一项职业道德调查中,医德之败坏程度仅次于贪官污吏。有人说不管社会上职业道德败坏到何种程度,有四种人是不能堕落的,这便是警察、法官、医生、教师。我深信其然!可是现在种种迹象表明着这四种人或深或浅或多或少地正在堕落着。即使真有个别医生、护士在药物上做手脚,也一定是选择那些挥金如土的大款或公费治疗的“公仆”下手,他们还不至于在我这等贫民身上揩油吧,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但愿我不是自欺欺人吧。 住院费才20元。由于只有我一个住院病人,我交一个床位费却享受包房待遇,比住旅馆便宜多了。化验费、透视费皆20多元,比其它医院便宜。药物费近200元,是几瓶葡萄糖氯化钠注射液,感冒、发热当然少不了几剂抗生素。我身体对各类抗生素倒是很接受,只是心理上颇抗拒的。诊金、治疗费70多元。以上各项300多元。这是住院第一天的费用。第二天也差不多,比起我以前住院平均每天费用,少多了,但相对于我目前的经济状况而言,却是不小的开支。潮谚“平安当大赚”,我深信其然,求神拜佛总是把平安放在首位。我认为平安比起名利来带有更大的宿命色彩,如果说名利是“三分天注定,七分靠自己”,那平安便是“七分天注定,三分靠自己”了。 也许是由于门庭冷落车马稀,就服务质量而言,我在下蓬医院住这两天,居然有类似于顾客在旅馆、商店般的感觉。从商业角度论之,就像各行各业所言,“顾客就是上帝”,病人也可以是医院的上帝的。但如果从医生救死扶伤的职业特点来说,再加上如果把医院当成公益机构,那么,医生才是病人的上帝。我不知道医院、卫生院现在有多少财政拨款。如果实行了自负盈亏,他们按理就应该提高医疗质量和服务质量,力求价格合理,争取更多病人就诊和住院;如果享有财政拨款,也并不是谁在充当救世主,财政来自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弄不明白我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穷苦人由于交不起医药费而被医院拒于门外。据说,医院既享有一定财政拨款,又能产业化以创收为主,而且还属于垄断性行业。 一时弄不明白的问题暂且搁下,却说我在下蓬医院住了两天,两位值班医生和两位值班护士态度和蔼,工作认真,令我感动。也许是因为只有我一个病人,使他们不至于显得无所事事,才这样善待于我,但我还是视之为他们的敬业和热忱。 住院第二天的验尿却让我啼笑皆非。我的尿液赤黄,看那颜色便不够健康,检验员用一铁片在我的尿液中浸了一下,置于一盒式器械中,器械即打出检验报告,那报告竟是一沾有墨污的白纸条。检验员露出奇怪的表情,把那纸条撕了,重新检验了一次,那器械不配合,毫无反应。检验员把那浸过尿液的铁片拿到水龙头冲洗了一会,重新放进去,那器械仍“死机”,检验员报仇似地在那器械上敲打一番,检测报告出来了。我满脸狐疑地问他:“这样准确吗?”检验员含糊不清地吼了一句什么。 我本来主动向值班医生提出要做“乙肝二对半”和超声波检查,好多年没有检查肝功能了,既然住了院,就顺便查个详细,理个彻底吧。当时我对下蓬医院很有好感。由于在郊区,空气质量好。由于病人少,除了偶尔有婴儿的哭声,环境幽静。病房里、走廊上也没有像其它医院那样弥漫着消毒水味和药味。周围是旷野和低矮的民房,没有高层建筑挡住丽日和风,房间明亮,窗稍开一条缝,便有凉爽的风强劲而入,如果不是发热怕风,这初夏之风倒也宜人。更主要的是,在这儿住院,各项费用加起来,平均每天仅三百元左右,而且一个医生、一个护士就我一个病人,医护友善,服务周到。当时我想,在这里疗养些日子,倒也不错,因之主动提出再检查一些项目。后来见了验尿那样子,怕他们的一些检验、化验设备老化,验出来的结果不准确,因之,在住院第二天下午输完液后,以回家煎中药喝为由,离开了医院。跟医生道别时,他站起身送我,嘱咐我明天八点前回医院,不能吃东西,做“乙肝二对半”及超声波检查要求空腹。护士补充道:“今天晚上十点之后就不要吃东西了。”回家后我没有依约回医院,心里总有点过不去,觉得很对不起医生、护士的热情。也许所谓热情,是我对比以往在其他医院的经历而产生的感觉。现在写此文时仍觉得第二天早上应该回医院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