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埋头填写着原料库存表,忽听身后有人唤了一声“李老师”,回头见一位陌生的女郎正望着我,显然是叫我。她具有令我眼睛一亮的效果。我好些诧异。她是谁呢?怎么认识我? 她走近一步,自我介绍说:“我是人事部的,我叫肖玉萍。” 我进厂时填写的登记表就送在人事部,而我到哪个室干什么工作都是人事部安排的,怪不得她认识我。 她履行公事似地问了我工作上的情况,递给我一份厂规,就走了。 这个厂的老板是香港人,管理严格。厂规规定,不准用电话谈私事,上班时间不准会客,不准带外人到宿舍过夜,女工宿舍不准男工涉足,等等。触犯厂规即被开除。不时可见食堂门口贴着开除员工的布告。 认识肖玉萍后,便常常会在人头攒动的食堂中,在上下班的人流中看到她绰约的倩影,她青枝绿叶的姿色在我眼里是一枝独秀的风景,而她看见我时,便送给我一个颇具亲和力的大方得体的笑靥。 每天傍晚,我常常到后面的山岗上散步。山岗上有许多松树,还有一个名存实亡的小水库,水库没有水,长满了草,四周是石堤,常常有许多人在上面坐着。我喜欢在这个山岗上看夕阳将坠彩霞满天的情景。那天我便在那儿遇上了肖玉萍。这是在厂外的环境下第一次与她邂逅。有风轻轻吹过,缤纷的霞光便在她的一肩秀发上跳跃着。那个黄昏便因此而格外抒情。 与她同行的两个女孩先走了,剩下我和她两个站着说话。我提议到石堤上去坐一会,她爽快地答应了。 在石堤上,我们谈了许久,谈得很开心,直到天空灰暗下来,万家灯火次第绽放,山岗上人影稀疏,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从此我们便常常相约在这里聚谈。我们都当过教师,有许多相类的人生感受;我们都爱好文学,文学是百谈不厌的话题。我常常把刚发表的文章送给她看,她欣赏之情溢于言表。我和她之间的空气逐步温馨,了解逐渐加深。终于,晚上可以约她一起外出、一起去看电影了。彼此间那段羞涩的距离逐渐缩短,从一尺来宽的间隔到肩碰肩手搭手。我可以搂着她的肩膀过马路了,动作也从忸忸怩怩到理直气壮。回宿舍时,我送她到女工宿舍的铁门口,她进门后,回过头来,隔着铁门栏望着我。她的目光是一道幽深幽深的小径,循着这道小径,我正一步一步地走进她心灵的深处。 有一天,当我试探式地吻了吻她的头发、脸颊受到默许,得寸进尺想吻她的嘴唇时,她竖起一只手指按在我的嘴唇上。她说,等到还清了家里的债,并攒下一些钱可作急时之需之后,她会回到家乡去教书,她不喜欢光怪陆离的南方都市,她喜欢内地那种平静淡定的生活。我说我也一直想攒下一点钱之后,找个安静的地方来写作,我喜欢内地的安静和古朴,“我跟你回去好吗?”她听后,俏皮地说:“我要研究研究,再答复你。” 男工宿舍的热水不够用,要洗热水澡不容易。她知道后,让我每晚七点左右提着空桶到女工宿舍铁门口等她,她提一桶热水来倒给我。 那些日子,我被一个纯情、秀丽的女孩温柔体贴着、关心着,而我也深深地爱着这个女孩,我的心中幸福盈盈。如果没有爱情,这打工生活不知多乏味呀! 办公室主任是老板的妹妹,她把我从原料库存登记员提升为办公室高级文员。在办公室里,她就坐在我的对面。我常常会碰到她肆无忌惮的挑逗的目光。她常常走到我的身边检查我的工作,身体紧挨着我。这一切都让我感到厌烦。我把这一切告诉了肖玉萍。肖玉萍说:“她这个人很变态,你要当心。当她无法把你搞到手时,会恼羞成怒,处处跟你过不去。厂里被她玩弄过的男工有好几个。她还是‘鸭店’的常客呢!” 后来办公室主任果然处处刁难我,有一次还当着老板的面把我写的材料摔到我身上,说我所写的东西狗屎不如。我愤而辞职。 我又开始找工了。找工有时是很困难的。路上那些找不到工的流浪者随处可见。他们有的连公共汽车都坐不起,背着包裹东奔西走。在找工的跋涉中,我深深的体会到,深圳只是有钱人的城市。 那晚,我回到宿舍铁门口,玉萍向我走了过来。她一定在旁边等我许久了。她通知我,我的床位已安排给别人了,我今晚就得收行李离开。说完,她凄然地问我:“在这附近,你有朋友可以借宿吗?”我摇了摇头。 我进去收拾行李时,她仍在一旁等着。我出来后,她便静静地陪着我走。我们不知不觉又来到后面的山岗上,我说:“坐一会吧,等一会我自己去找旅馆。”我们在石堤上坐了许久。那一晚月色如水。为了不招惹坏人,我们坐到树阴下。 她说:“你睡一会吧,你明天还要找工呢。”我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睡着了。醒来时,我身上盖着她的外套。欲圆未圆的月亮,如缺了一角的玉盘,寂寂地悬在天边,轻风剪剪,树影依依,芳草离离。凄美的夜晚,就这样在我们身边款款流过。 天亮分别时,她说:“如果你找不到工,一定回来找我。我这几天也让老乡、朋友帮忙找一找。如果你来时我在上班,就到这树下来,我把信塞在这个小洞里。”说着她指了指树头上的一个小洞。 又白白奔波了两三天,我回到那儿,果然在小洞里找到了她的信,她为我找到了工作。 由于相距较远,我们每月才见一次面。见面时,我们常常激动得难以自持。她柔若无骨地躺在我的怀里,任由我闯进她生命的深处。 后来我到了汕头,她仍在深圳打工。 一年后,她回家乡教书去了。她问我是否记得当初的诺言。我说记得,只是我一直赚钱不多,未能攒下什么钱,过两年再说吧。 又过了一年,她结婚了。 后来,动荡不定的生活,使我与她失去了联系。 不知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每想起她,我只有深深的祝福…… (1997年7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