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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仔食黄连
  作者:李乙隆 发表日期:2003-04-05 22:49:03

阿贵和翠花虽然喜欢支使哑仔干活,但心里是喜欢他的,让他干的是些轻活,真正的重活阿贵是不会让哑仔去干的。看起来哑仔很忙,但并不累,累的是阿贵。每晚睡得最早的是阿贵。阿贵总是在哑仔给他按摩一会儿之后,就睡得像死人一样了。阿贵一睡,哑仔便到厨房帮翠花洗洗刷刷。翠花经常给阿奶揉肩、敲背、捶腿的,有一次看见哑仔也给阿贵这一套,觉得很有趣,便叫哑仔也给她来一手。哑仔当然乐意。

阿奶是不会到阿贵和哑仔住的房间去的,凡事都是翠花进来传达。翠花住在阿奶所住主房隔壁的耳房,阿奶用一块木板敲了敲墙壁,翠花便跑过来问,阿奶,有什么事?偶尔阿奶也会过来,这一次就是这样,便撞见哑仔在给翠花按摩,当时刚好按摩到胸部。翠花当时正舒服得满面泛红,一见阿奶进来,脸立即白了。张玉儿微微一笑,没说什么,转身回房。翠花立即跟了过去。原来阿奶要翠花捶腿,敲了墙壁,翠花居然没听见。那晚阿奶赏了翠花两记耳光,第一记是因为翠花捶得太轻,第二记是因为翠花捶得太重。阿奶好久没有打翠花了,只在翠花前年刚来这里时打过。

张玉儿当然记得哑仔给她揉过胸,那天还难受了一阵子。后来脑子有其它事要想,那种难受很快就漠然了。张玉儿的心平静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又被翠花与哑仔搅动了。她感到一种无名火在胸腔里烧,她明白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火或许逐渐熄灭,或许越烧越大。当然,火是终归要熄灭的,但在熄灭之前总要烧上那么一段时间的。

张玉儿瞪着翠花的眼睛说,你说实话,哑仔给你按摩舒服不舒服?

翠花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

张玉儿笑了,说,以后你就叫哑仔来给我捶腿、敲背吧。我总是浑身酸疼的。

翠花又点了点头,心里有点酸溜溜的。她不愿让哑仔比她更得到阿奶的宠爱。她希望阿奶尊贵的腿呀、背呀,只有她才有资格触摸。

阿奶想男人了。她要到汕头埠去。那天吃早餐时,翠花鬼鬼祟祟地宣布这个消息。听到这个消息的只有阿贵。翠花的手语最多只能让哑仔明白阿奶要到外面去了,像“想男人”这么抽象的事可不是很容易用手表达的。

男主人原在流沙墟开药店。由于接近乡里,同乡人常到他那儿白吃白住,知道他心软,还死乞白赖向他借钱。现在把店迁往汕头埠,对乡里人说是大地方好做生意,其实是为了躲开乡里人。张玉儿对乡里人说自己从没去过丈夫的药店,丈夫也没有告知药店地址。大多数人认为她丈夫在外面娶了小老婆,也有人认为张玉儿与她丈夫都不愿让乡里人到他的药店去。张玉儿回娘家去,便有人怀疑是到汕头埠去找丈夫。翠花也是这样想的。张玉儿昨晚坐在脚桶中洗澡时说要回娘家,翠花在给她擦背擦得她很开心时便问,回娘家,是去阿爷那儿吧。张玉儿轻轻拧了她脸蛋一下,说,就你多嘴!

张玉儿是真的回娘家的。她心里闷,回娘家散散心。娘家给她安宁。她是娘家最高贵的、最受欢迎的客人。张玉儿心里明白,她到娘家去的气派,是有夫家也就是自己的家的实力撑着;娘家人对他的热情,也有些是冲着这一点的。

张玉儿也知道,每当她回娘家,乡里亲友会有人说她是去汕头埠找丈夫。不会有人到她娘家来调查的。人家没这闲功夫。张玉儿回娘家除了散心,让人说她去找丈夫也是一个原因。像她这样年轻、俏丽的女子,又是有丈夫的人,不找丈夫是不正常的。

如果丈夫一直很爱她,那她会很痛苦的。好在丈夫对她的爱是一场大火,燃烧了一年时间,火势逐渐减弱,到后来只剩下还有些灼热的炭灰。当然,这灼热的炭灰要变得冰冷,也不是说变就变的。但一降温,燃烧惯了的张玉儿便感到了冷。尽管知道丈夫这样有钱而风流的男人绝不甘心只有她一个女人,但丈夫的另一个女人真正出现在她的眼皮底下时,她还是感到眼睛里进了沙子。想到自己在家孤零零地睡在宽敞的床上,丈夫却在外面抱着一个妖精似的女人睡觉,心里的那份难受呀,真是想说也说不出来。

现在,似乎是一切都解脱了。

张玉儿也想到,如果丈夫一直只爱她一个人,那她将怎样承受那个变故,那她现在会活得多痛苦?张玉儿是聪明的,很快就想开了,如果丈夫爱她,事情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真是该死!想到后面这六个字时,张玉儿说出声来,有些咬牙切齿的。

丈夫迁往汕头埠后,也回来过几次,都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也悄悄地带张玉儿去了一次,让她同那个狐狸精见见面。那个狐狸精一见她就跪下,一直跪着,什么话也没说。她同丈夫吃饭时,那个狐狸精就跪在她身后,没她的话,那个狐狸精就不起来,挪位置时便膝行着。吃了晚饭,丈夫看了看跪着的人,欲言犹止,转过头看着张玉儿一言不发。张玉儿心里虽恨不得亲手把狐狸精杀了,但也知道丈夫仅是给她一点面子,给她一个台阶下,她不要敬酒不喝喝罚酒,搞得丈夫翻了脸,她便什么也不是了,便忍辱负重般,做出一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样子,挥了挥手,说,好了好了,你起来吧。那狐狸精跪得腿都软了,挣了一会,才慢慢站直了身子。后来张玉儿想过,自己终究是小家碧玉,没有大家闺秀之风,在一些场面上把持不住。作为三媒六证娶过来的正牌阿奶,要认下丈夫的小妾,让她跪上三天也无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晚张玉儿和丈夫干那事时就想,要是这会儿还让那狐狸精在床下跪着,那才解恨呢?想到这儿,她忽然来了劲,疯也似地叫起床来,仿佛狐狸精真的在床下跪着,她要叫给狐狸精听似的。

幸好夫妻在避开乡里人这件事上达成共识,丈夫死后,没有一个乡里人知道。

虽说丈夫是死于恶疾,但张玉儿却认为是那个狐狸精吸干了丈夫的精血。药店的一个小伙计前来报丈夫生病消息的前一天晚上,张玉儿便梦见丈夫来向她告别,说要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那梦境极凄凉。张玉儿惊醒过来,一身虚汗。小伙计来时,张玉儿已有预感,支开了下人。伙计说,阿爷病得很重。张玉儿什么话也没问,收拾一下东西就要跟他走。小伙计说,不告诉太爷、太奶、大爷他们吗?小伙计说的是丈夫的父母兄嫂,也就是张玉儿的公婆伯姆。张玉儿摇了摇头。

说来真该感谢那个梦,那个梦使张玉儿预先拿定了主意。倘若没有那个梦使张玉儿想过倘若丈夫死了自己怎么办这个问题,张玉儿会不会一时六神无主呢?不知道!说来丈夫对她还是有情有义的。他要死了,他的三魂七魄已经逐渐离开了身体。那个梦是丈夫的魂来向她辞行。她赶到时,丈夫还没有咽气。但她知道,丈夫已没了魂。

狐狸精已经离去。店里的账房先生和几个伙计都是外地人,跟着丈夫多年。丈夫一死,他们几个如丧考妣,哭得悲悲切切。张玉儿却流不出泪了。她有好多事要料理,没功夫哭丧。

她说天热,离乡又远,丈夫的尸体就不必运回去了。请人就近择了块墓地,尸体入土为安。

张玉儿葬了丈夫,在账房先生的帮助下变卖了药店,遣散了伙计,带着不少钱和丈夫的灵牌,回乡了。她把丈夫的灵牌搁在自己卧室的楼棚上。她曾收留一位来化缘的生了病的尼姑在家里疗养几天,听尼姑讲六道轮回、因果报应。她想:假如六道轮回是真的,那丈夫的魂该进入哪一道呢?是三善道还是三恶道?她想不出个所以然,也就不再去想了。她不相信那块小木牌会附着丈夫的灵魂。她不把它当一回事。

张玉儿没有生育,因之一直有些忧患意识。公婆不喜欢她。分家时丈夫同父母、兄嫂闹得很不开心,她也是起到一定作用的。公婆看她丈夫会赚钱,分家时财产分配不公,有些偏心于不会赚钱的人。如果不是公婆生日和过年,她与丈夫几乎与他们断了往来。丈夫在时,张玉儿是不怕他们的;现在丈夫没了,自己又膝下无儿,张玉儿的危机感是很强烈的。按照乡规族约,她或改嫁,或招赘,或养子,而改嫁、招赘、养子都由不得她自己了。像他们这般家大业大的,养子只能在本族中找,丈夫的侄子五六人,公婆会从中找个来过继的,不会由张玉儿说了算的。更可怕的是,公婆还可以找个理由把她赶回娘家,把她的命运交给娘家人去安排,她最多是拿回嫁妆,丈夫的遗产会被他的父兄巧取豪夺的。张玉儿一个没读过书、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女子,娘家也没什么派得上用场的人,斗不过他们的。好在丈夫与他们不睦,他们也绝不会去汕头埠找丈夫的。今后没有丈夫去他们那儿拜年、祝寿,顶多是把关系搞得更糟,而把关系搞得更糟,也正是张玉儿所想做的。关系越糟,张玉儿越能把丈夫之死遮掩住,越有安全感。只要把丈夫之死遮掩住,谁也奈何不了她。张玉儿不是没有担心过被他们知道真相。能遮掩多久就遮掩多久吧,今后的事谁说得清楚呢?张玉儿这样宽慰自己。

没有子女越来越成为张玉儿的一块心病。她自己要生个孩子。尽管结婚几年不育,尽管人们习惯于把不育归咎于女人,但她一直相信自己是会生孩子的。一想到生孩子,她的心中便涌动着母爱和温情。除了丈夫的侄子,她喜爱孩子。丈夫的侄子不论长幼,没有一个她看顺眼的。这主要是因为他们对她的敌意吧,而他们对她的敌意,显然来源于大人对她的敌意。她对哑仔的一点温情,也是有母爱的成份吧。她决不会放弃这份家业的。她要享有这份让她骄傲的家业,要让自己亲生的儿子继承这份家业。

要有自己的儿子,当然需要男人帮忙。谁是合适的人选呢?张玉儿没少为这个问题伤脑筋。阿贵也曾在她的脑际闪过,一下子被她撇到脑后去了。他不行。干那回事,总得有一点点爱。阿贵就像是她的一头牛,虽然壮健,却只配为她干活的。女人可以爱一条狗,却不会爱一头牛的。当然她一直也一点不讨厌阿贵。但一假设要和阿贵好,她倒有点讨厌他了。她反正闲着没事,想着玩。她还想到假如她不讨厌阿贵,同他好上,他会怎样小人得志、恃宠而骄。他绝不会守口如瓶的。家里的下人尚且怕泄露,乡里人更不行了。倘若人家知道她已经是个寡妇,守身如玉尚且有人捕风捉影,这男女之事是最容易引人注意和传播的。一旦有了那种坏名声,她便不可能呆在这儿守着这份家业了。她也想到娘家那乡里的人。但像她这样在家乡以美貌出名的女子,倘若与哪个后生好上,可能没有一个后生会守口如瓶的,他会把这份艳遇当成自己人生史上最光辉的一页,不断地翻给人看。“若欲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算有人会守口如瓶,也怕隔墙有耳;“夜路走得多,总会遇着鬼”,干一两回也许神不知鬼不觉,但那回事往往有了个开始,就不会说完就完的。主动权也不可能只在自己手里,一旦与人干上那回事,就已经把主动权送到人家手里了,人家不可能只由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呀!人家食髓知味、纠缠不休怎么办?人家以此要挟你、勒索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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