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南方都市报》的“每日专栏”版上辟有“正在发育”一栏,是一位十岁女孩的个人专栏。这几年神童写手如雨后春笋。 2002年5月25日《南方都市报》“每日专栏”版上“正在发育”所发之文,乃《同情之心》。神童说她最近看了一张“让人看了要流泪”的照片:一个擦鞋妇女坐在小板凳上,背着一个婴儿,正躬着腰给一个小孩擦鞋,这个小孩的妈妈衣着光鲜地站在旁边。这一对城市母子幸福满面。神童对那些看了这照片流泪的人表示不解,只是惊异于这个衣着光鲜的妈妈长得像她爸爸的同事。她没有对擦鞋妇母子的神情作一点描述,或许她根本就不屑于多看他们一眼。她幼稚而故作锐利的目光,世故而势利地瞪住幸福满面的城市母子。她说依照她天真而幼稚的想法:这种交易是公平的,擦鞋的赚了一块钱,被擦鞋的就少了一块钱,两个人的贫富差距正在慢慢拉近。 神童自谓天真而幼稚,其实从她的专栏文章中早已看出,她已十分可悲地失去天真,而“幼稚”的自谦也透着成年人的虚伪劲,她那所谓“幼稚的想法”是愚蠢而自以为是的。贫富差距绝不会因为擦鞋赚了一元而拉近。因为有钱人的钱会赚钱,即使放在银行里什么都不干,也有利息的。擦鞋人不知要等多久才能擦上一双鞋,就算一天工作时间八小时不停地擦,擦一双鞋平均为20分钟,一个月没有休息日不停地干,满打满算也就720元。假设那个“城市妈妈”真的是神童爸爸的同事,是个公务员吧,她一个月的工资肯定不止720元。也就是说,平均每个时间段,“城市妈妈”的收入一定比擦鞋人的收入高得多。 本来神童看了那张“让人看了要流泪”的相片不流泪是她的事,她的文章真正让我反胃的是后半部分。她说自己在太多次推开乞丐的饭碗之后,良心终于自觉自愿地受到了谴责,决定用自己有限的钱去做善事。请看她所谓的“做善事”是怎么的一回事:“那天放学后,我买了一个肉馅饼子吃,离开饼子摊后才发现买成了糖馅的,把饼子扔掉太浪费,正好看到拉板车的人蹲在路边……我强压着心中就要做善事时才有的自豪和激动,憋出一副可爱声调:‘叔叔,我的饼子给你们吃!’拉板车的人一脸惊异地揩揩手,接过饼子,久久不肯下口,以为他被感动得肌肉僵硬,就走开了,我的内功是何等深厚……”拉板车的人在神童走后对这个来历不明的饼子的议论被她听得一清二楚:咋回事?该不会放毒了吧?小心哪……最后,这个饼子被扔掉。 神童没有写明如何发现饼子是糖馅的,是撕开了还是咬了一口。自己不吃的东西,只因觉得扔了浪费,就拿来施舍,还为此而自豪、激动得变了声调,还以为被“施舍”的人感动得肌肉僵硬,是不是太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太不把别人当一回事!就算拉板车的人是乞丐,神童的“施舍”也只是为了消除自己因浪费而产生的负罪感,却自诩为做善事。 由于拉板车的人把饼子扔掉,神童以至该版编辑便大呼“施舍与同情只会让自己受到伤害”。 拉板车的人把饼子扔掉没有错,他们不是乞丐。素不相识的一个女孩,无缘无故地塞来一个或许被撕开或许被咬了一口,或者没撕没咬反正是她不吃的饼子,因为强压着“做善事时才有的自豪和激动”而憋得怪声怪调地说:“叔叔,饼子给你们吃!”这对拉板车的人来说,是一种侮辱。你不吃的东西,人家就得代你吃掉吗? 一个小女孩扮老辣与一个老女人玩天真,具有同样的催吐效果,我除了服用一点止吐丸之外是犯不着当一回事的,我气愤的是,这样的东西上了报,“每日专栏”版的责任编辑还专门为此写了一篇评论,叫《美德是把双刃剑》,大谈“过分把美德施与他人,就成伤害自己的剑锋”。这话似乎没有什么错,问题是什么叫“过分施与美德”呢?在他们看来,太多次推开乞丐的饭碗,那天因为有了一个自己不吃的饼,“施舍”给不是乞丐也没有向他们乞讨的陌生人,就是所谓“过分施与美德”吧。 在这里我想再画蛇添足一番:假设那个擦鞋人是个农民,在她十分有限的收入中,得交付户口所在地的这个税那个费;得支付自己在这个城市的各种生活费用,这些费用里面也含着税;城市建设的钱中有农民的大量血汗,但城市却不是农民的,所以他们来到城市打工还得交付暂住费,如果把户口迁进来,得交付增容费。再假设那个“城市妈妈”是个公务员或其它财政供养人员看看。据资料显示,这些人员共4500多万人,平均每28个国民要供养一个财政供养人员。这里所说的国民人数,是把那些也需要别人供养的老幼病残、失业和无业人员都算在内的,比如这幅照片中四个人,擦鞋人、婴儿、被擦鞋的孩子都算在这个数目之内。 (2002年6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