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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乡教书的朋友
  作者:李乙隆 发表日期:2003-04-05 23:08:59

能结伴乱窜的单身朋友又少了一个。文结婚了,把吉他弹得花里花俏的文结婚了。有了老婆,出门要早请示、晚汇报,不能再随随便便“大头虾”一个了,聚会闲谈玩耍时不能再纵情尽兴废寝忘食通宵达旦了。结了婚就是麻烦。这话是文说的,奇结婚后文这样说他。说这话并不意味着文不结婚。仪表堂堂、潇洒倜傥的文在小学任教时曾主演连续剧二女争婿,这戏演了一学期,大结局便是文结婚了。老婆当然只有一个。

结了婚的文很快做了爸爸。现在时兴超前,文在恋爱期间一定有某种超前消费。

结了婚的文不再弹着吉他鬼哭狼嚎自己感动自己了,因为他最忠实的听众忙着洗尿布去了。我说文,嘴里唱着情歌的时候,是因为不能接吻。

结了婚的文超前发福了,年仅二十六岁的文摸着可与弥勒佛媲美的“啤酒肚”,睥睨着瘦骨嶙峋的我,十分同情又不无炫耀地说,快结婚吧,调和阴阳,有益健康。文十分知足地把日子过得无风无浪,把脚步迈得四平八稳。现在文夫妻调往中学任教,有蜗居十九点五平方米。

烈是我读小学时的劲敌。平日里风和日丽,一到考试就有点勾心斗角。如果我不名列前茅,烈就首屈一指了。在班里我属激进派。我贪玩,常伙同调皮捣蛋者上树捉鸟,下河摸鱼,无恶不作。直到考试前夕才临急抱佛脚,考试时总沉不住气,把字写得张牙舞爪,总是第一个交卷,懒得复查一遍,常常被捉住几个错别字扣几分。烈是稳健派,总是慢条斯理的,常常最迟上学,最迟走进教室,最迟交卷。烈最与我相投的是他也算不上好学生。我逃课最多,他迟到最多。每天上午,第一节课已过了十几分钟,他甩着书包,趿着拖鞋,剔着牙签,慢吞吞走进学校。有时上课还要打瞌睡。烈当过半学期班长,任期未满便被撤职。烈对待学习也是松松垮垮的,没有我临阵磨枪的那股子穷凶极恶,可是稍不留神便让他雄居榜首,我一直咽不下这口气。

小学毕业时,烈辍学一年,使我少了劲敌,卸下包袱,轻轻松松升上初中。谁知上了初中又遇劲敌,那是武。初中毕业后,武上师范,我上高中。

我上高中时,烈帮我载行李去,为我选床位时,用研究性的眼神这里看看,那儿望望,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

隔一年,烈上师范,学得一手中规中矩的小提琴,可惜现在不拉了。烈毕业后一直在中学任教。

烈炒得一手好菜。朋友聚餐,执锅铲的总是他。

烈是晚婚模范。今年结婚,年三十有一,现在正一心一意为荣升父亲而努力。

烈也有过风风光光的罗曼史。有一个饭店老板的女儿看中他,朋友皆知,他却装傻,只管带我们去该店大吃大喝。他做东时,我们不知他象征性地付了多少钱;我们掏钱时却被狠狠地斩了一刀,还得哑仔吃黄连。

同学时,武与我当面相互取笑,心眼里都不愿屈居第二,既惺惺相惜又互不服输。他考第一,我酸溜溜的,他却对我亲热起来;我考第一,他心服口不服,执意与我过不去,我倒摆出一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大度。

武毕业后被遣往一“麻雀村”任教,那学校只他一个教师教二个年级十一个学生,我们笑话他,校长兼校丁,煮食兼敲铃。因为偏僻,回家不便,独宿学校寂寞难耐,武便画龙画虎以消磨时光,倒也画出点名堂,曾在一省级美展上获铜一块,被他外甥拿去卖给收破烂的,得了一块钱。就在这苦行僧将修成正果之时,时来运转被调往中学。不知是意志薄弱还是兴趣欠浓,抑或名欲太淡,他说画画太苦,不如去玩,与那帮狐朋狗友上窜下跳,鸡犬不宁。

武嘴恶心善。有次我食物中毒,呕吐得排山倒海,武不嫌脏不嫌臭,悉心照顾。

武有过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婚史,今独身。

时下有句口头禅,傻得像博士,元不是博士,仅是大学本科学历,却也不比博士灵活,生活能力极差。读物理系,居然连接一条保险丝还得请奇代劳,朋友们到他家里去,他亲自下厨,饭煮得半生不熟还烧焦了底。

元常常忧郁得莫明其妙。端一把椅子坐在门口看夕阳,半天不说一句话。

元边踩单车边灌酒,灌完一瓶又从车架上的纸箱里摸出一瓶,一共灌完五瓶仍不见一辆汽车。元忽然想开了,就回来了。元轻描淡写地告诉我这件事时,我吓了一跳,我看不出元是开玩笑。元崇拜海子,想进行海子式的自杀。这里没有火车,只有汽车。汽车也不多。

元的诗写得极纯极美,在全国性的诗歌比赛上获过一等奖,在全国性的诗歌刊物上发过几组诗。现在诗刊缺乏读者,元在地方上了无名气。元不善于推销自己,投几次稿给地方报刊,都发不出来,便不再投稿了。

元曾单恋奇的小姨子。大家都希望能成功。我断定成不了。我们这帮人想象力有余,判断力不足,善于自作多情,人家向你借几回书,便以为人家是醉翁。

元失恋后到珠海打工。同宿舍有人的钱被偷了,元总怕人家怀疑他。后来,老板的“大哥大”不见了。元更紧张了,觉得大家都在怀疑他。俗话说,做贼心虚,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即使被人怀疑了也树正不怕影斜。道理人人会讲,可这世界什么人都有,有人不做贼却心虚。把诗写得至纯至美的元怎么会做贼呢?可这小子的心理素质实在欠佳。本来也许人家并不怀疑他,但他偏偏紧张起来,倒引起怀疑了。元来信说他特苦恼,我赶忙写信劝他回来教书,神经整天紧张兮兮的,容易出问题。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元回来了。

奇是循规蹈矩的人。从小学到师范,一直是班长。奇学习勤奋,成绩稳居第一。

读初二时,有一被公认为班花的女生把情书夹在小说里,递给他。那小说被一促狭鬼夺走,情书暴露。女生离校出走,学校派人寻找,弄得纷纷扬扬。

奇参加工作后,对工作满腔热忱,对学生高度负责任,教学成绩显著,年年先进。

奇刚参加工作时爱上一女同事,一厢情愿地爱得痴痴迷迷。我和林去看望奇时,奇喜欢带我们去该女同事宿舍坐一坐,我也想为奇推波助澜。那女同事是我妹好友,对我很热情。林不明这层关系,阴阳怪气地提醒奇:不要引狼入室。

奇失恋后,闪电式地结了婚。老婆很内秀。奇做出这一选择时我甚诧异。不就是当个丈夫吗?奇说。奇从此不谈爱情。现在想来,这何尝不是一种脱俗。现在奇夫妻同在中心小学任教。已有“第三者”插足,那是他女儿。

朋友群中真正的读书种子是成。

成不吸烟,却没少买烟。他的烟常常是林帮助消灭的。吸烟危害健康。林舍己为人的精神值得赞扬。

成最高消费是买书。成博学强记。

成木讷,不喜卖弄。朋友读书时遇到什么疑难向他请教,才知道他的博大精深。

民师转正的华满掌硬茧,是个闲不住的人,干活总是风风火火,走路总是匆匆忙忙。一坐下来就想写字,他自己也说不清写秃了多少毛笔,写掉了多少旧报纸。华写得一手行云流水。

华写字仅为爱好,并不想追求什么名堂。大热天呆在蜗室里挥毫泼墨,汗流浃背,若是追名逐利,也许觉得很苦,但华却乐在其中。这般境界,实在难得。

心情不好时,华便拿出一把古董般的二胡,把刘天华那一曲凄凄戚戚的《病中吟》拉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曲罢便雾散云开,依旧是温良谦恭让的一副笑脸。

仕嗜赌。朋友费了很大的劲劝他,他费了很大的劲戒了赌,便一头扑进神秘学说上去。

仕极内向,静如处子,教学之暇,便大破五行八卦阵去了。

不知是仕悟性差尚未得道,还是他不善于装神扮鬼,至今缄口不言,也许成佛了。

但是我现在怕与仕打照面了。仕朝我笑,我觉得他的笑有点阴阳怪气;他朝我看几眼,我也觉得这一眼意味深长,很怕他突然说我天庭发暗或满脸妖气什么的。

林个子不高,却是篮球场上的虎将。林尚武,练出一身肉疙瘩。林总是满不在乎的神情,让人不敢小觑。林浓眉大眼,不怒自威。林与我同行,有人说他是黑社会的老大,我是师爷;也有人说我是老板,林是保镖,说这话的是我。

林喜欢用左手写字,用脚趾夹笔写字。林老成持重,他的字却伸拳踢腿,蠢蠢欲动。林人不怪字怪。也许他把自己的“怪”都写进字里去了,所以人不怪;也许他把自己的不安份都写进字里去了,所以人安份。朋友们喜欢拿林的字去补壁,说可以避邪。

林喜欢打扑克,屡败屡战,记分时曾有“+0”与“—0”之争。

林发表的文章比我少,但比我好。文字写得越来越多,文学离我越来越远。林则不然。

林在文章所写的,总不是他对我说过的。读林的文章,常有新发现。

现在我在城市有了立锥之地,但在骨子里我仍是“老土”,我常常像怀念家乡的土地一样,想起我那帮在家乡教书的、贫寒而富有的狐朋狗友。走向城市,我得到的并不比我失去的多。我常常真心真意地羡慕朋友们的质朴和纯净,向往他们那份宁静和脱俗。

                                (1995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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