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攒了一点生活费,我忽然心血来潮辞了工,到姑姑家去。姑姑家在一个很偏僻的客家小村中。我想躲到那儿隐居一年半载,潜心写一部长篇小说。我觉得这几年东奔西走,见识了社会的形形色色,有许多想法,手痒痒的,想写出个轰动效应。 那天小表弟上学没有带伞,放学时下起雨来。我便到学校给表弟送伞。学校设在附近一个较大的村子里,有几条路径可走。我到学校时,表弟已从其它路径回家了。我在那所小小的学校走来走去寻找表弟时,遇上了她。她一米六以上的身高,身姿窈窕,鹅蛋形的脸,五官十分端正,一肩瀑布般的秀发,一袭镶着金边的飘飘长裙,浑身上下青春洋溢,颇具气质和韵味。在这样简陋的学校出现这等模样的人物,犹如清风扑面。也许是我的探头探脑引起了她的警惕,她似乎已经注意我一会儿了。她用客家话问我:“你找谁?”我用普通话回答。这时雨已小了,没有雨具的学生也走了。学校静了下来。整日里热热闹闹的学校一静下来就给人一种很静谧的感觉。西边的山上还透出薄薄的霞光,给似有若无的雨丝镀上一层亮色。这时我的心情好得莫名其妙,好像心中充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惬意。我忽然很想在学校里多呆一会儿,那些简朴的教室、课桌椅、黑板、讲台,操场上的球架,操场旁的树木,都唤起我怀旧般的温馨与亲切。她似乎从我的眼睛里看出我对眼前景物的留恋,并没有巴不得我快点离开的意思,而是用好奇的目光看着我。我也知道我此刻的愉悦,与她美好的形象和态度不无关系。 当我要走时,她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校门口,走到她身边时,我大大方方地跟她打招呼:“老师,我走啦!”仿佛是她讲礼貌的学生。她笑了。她笑时,眼睛眯成一条缝,眼角有几条细纹,这不是年龄的印记,而是一个特征。这种笑容给人一种很亲切的感觉,眼角的细纹中仿佛注满了温柔。从此我迷上了这种眯眼式的笑容。后来在电视里的日本偶像剧场上看到有位女明星便是这样笑的,我几乎成了这个偶像的追星族,仅仅是为了看到这个笑容,我便喜欢上这位明星主演的所有电视剧。 她笑着,用很动听、很标准的普通话说:“我们学校很简陋,你不要见笑。”我忙说:“怎么会呢!我很喜欢这学校。” 第二天下午放学后,我便在学校周围的小路上徘徊,希望能遇上她。没有遇上她,白白踯躅了两三个钟头。 第三天我又在放学后去学校周围散步。总是独个儿走来走去,如果不是白痴,便是哲人或诗人了。我虽然会呕心沥血把诗写得很臭,却有些人尤其是女孩说我有诗人气质。因之我一个人在这儿走来走去便显得很独特很气质很诗人了,别人怎么看我不知道,我自己在那时候却是有这份自我感觉的。 有心人天不负,第三天便遇上了她。那么小的校园,那么小的活动空间,像她这样青春洋溢的女孩怎么可能囿于其中而不旁逸斜出呢? 她正从校门口娉娉婷婷、绰绰约约、袅袅娜娜——我恨不得把所有美妙的词语都用在她身上——姗姗而来。与她一起走着的还有一个人,是她的女同事吧。我忙闪到一棵大树后,闭上眼睛深呼吸三次,平定了一颗怦怦乱跳的心,便装做没看见她,继续漫步。她们走近了,我才扭头,看了看她,点了点头。她又是那个迷人的笑。就是这个该死的笑,搞得我神魂颠倒,今晚我又要辗转反侧了——不知她何苦要这样折磨我。可在遇到她那当儿,我的心中充盈着一种绵绵的温情与愉悦,能遇到她我多满足,能得到这个笑容我多满足。怀揣着她那个眯眼式的无比温柔的笑靥,我仿佛采撷到一朵世上最美丽的花朵,心满意足地回家了。在路上,我还因为激动而有些难以自持,想奋力踢飞一块石子,却没想到它是嵌在路面上的,坚固无比,使我的右皮鞋很受伤,使我的脚趾痛了好一会儿。 正当我因无法向她靠近而苦恼时,机会却自己找上门来了。她与一位女同事来我姑姑家家访。她的这位女同事是我那调皮捣蛋的小表弟的班主任老师。 看到她踏进门槛,我的嘴张得比鸡蛋还大,而她看见我却毫无意外之表情,神态自然,得体大方。她知道我的情况比我对她的了解要多。表弟在学校是出了名的捣蛋鬼,几乎所有老师都知道他。他把我从深圳买来送他的那些小玩意拿到学校去摆阔,他喜欢在同学、老师面前吹嘘我如何了得,仿佛推销伪劣产品。 一回生二回熟。一来二往我与她便形同恋人了。那时候我与她都很纯情。 听说学校缺一名教师,我跟她去找校长,要求到这儿来代课。校长阴阳怪气地看着我俩,又看了看我用以证明自己文化水平的一大叠发表过的文章,说“能写文章不一定能教书”,拒绝了我。 居然连一名小学代课教师都当不成,我的自尊受到了一定的伤害,一气之下离开了那个小村。临走时,我对她工作的地方深情地凝望了一会儿,便毅然决然地走了。我暗暗激励自己,不混出个人模狗样,决不回来找她。 几年后,我回来时,已物是人非。 (1998年8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