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放学后,我与同事小华打羽毛球。忽然,正要发球的小华没有把球发过来,却怔怔地望着校门口。我扭头一看,只见一位陌生女孩推着自行车走了进来。她穿着白色连衣裙,秀气、白皙、淡雅、清清爽爽的,给人一种清风扑面的感觉。自行车后架上挂着一个邮袋,表明了她的职业。 她说:“学校的报纸和信……” 我走上前接过报纸和信,说:“坐一会吧,歇一歇,喝杯茶再走。” 她没立即拒绝,稍作沉吟才说:“我还要去送信,这杯茶留到下次来时再喝吧。”就在她沉吟的一瞬间,我喜欢上了她。 小华涨红着脸只是呆呆地看,她走后还傻乎乎地问我:“你跟她熟悉?”我不置可否微微一笑,心里也有点惊奇:我怎么和她有点一见如故呢? 那时候我在一所很偏僻的山区小学任教,日子单调乏味,精神委钝,情感苍白,目光空洞。她的出现,使我的生活隐隐有了一丝期盼,有了一些色彩。学校在村口,本来是送邮的第一站,现在被她改在最后。她进学校时,往往刚好放学后,本地老师都已回家,学校就剩下我与小华两个住校老师。她每周两次进山。她要来的这一天,我从早上起床便觉得神清气爽,情绪就像校门口的榕树一样茂盛,干什么都十分来劲,还喉咙发痒地总想唱歌,仿佛为爱情而歌唱的鸟。如果她没来,我便不时跑到校门口张望,天已晚了还不死心,心里焦灼得要命,那一晚的夜色便显得格外凄清,那一晚的日记便涂满寂寞,那一晚的睡眠便很没质量。 当她在我的房间里时,我很希望小华最好能去家访,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也可以。可他偏不,总要直愣愣地插进来,仿佛不谙世事的小孩,搞得你满肚子不高兴却又生气不得。 由于小华的间入,把我们之间的温馨情调一次次赶跑,于是我们只能有口无心地天南地北胡扯一通。平时看起来憨憨厚厚的小华,在她面前变得很热衷于说话,却不是张冠李戴便是牛唇不对马嘴。我和她只能让目光越过小华纹丝不乱、油光滑溜的脑袋,交织在一起。我从她眼睛里看到一丝不易觉察的苦涩。 那天,小华用压抑着巨大兴奋的颤音,神秘兮兮地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无异于晴天里一声闷雷,击得我晕头转向。他说:“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本来,晓虹不让我告诉你,但我见你对晓虹好像有点意思,还是说给你听吧,好让你死了这条心。星期天,晓虹和我一起上县城,一起到我舅舅家里吃饭。她爱的是我,不是你。她来找你是为了接近我。” 我忽然想起,小华不是常常在晓虹面前提起他那个在县邮电局当局长的舅舅吗?我一直不以为意,现在才知道小华的别有用心。他与晓虹上县城的事很快成了同事们人人皆知的“秘密”,我知道是小华肆意渲染。失恋的伤感像一条毒蛇一样啮噬着我的一个个夜晚,我一下子形销骨立。我对她避而不见。 一段时间后,我的心情恢复了一些平静,起码能做出若无其事的神情。于是我想见见她,落落大方地跟她打打招呼,并对她与小华的恋爱表现出已经知道而毫不介意的样子。来送信的却是别人,一问,才知她病了,回家休息。我立即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心痛,恨不得飞到她的身边。我甚至想到,她的病与我有关。我的避而不见对她是一种伤害。她不可能爱上小华那样的人。 第二天我赶到她家里,家里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就剩下她一人。她哀怨地看着我,那副神情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她说:“我一个人到山里送信,父母不放心,希望我能调离这个山区邮局。我不忍心父母为我牵肠挂肚,便想利用小华的关系。谁知小华这人,简直是个无赖。”她流露出对小华厌恶的神情。 后来我到了外地。起初还经常写信、打电话给她。随着生活的动荡不定,工作的奔波劳碌,我渐渐冷却了曾经炽热的情感,但我心里依然埋着一个浪漫的念头,人生难得几回搏,趁年轻好好奋斗一番,有朝一日混出个人模狗样,衣冠楚楚地出现在她面前,用沧桑尽历之后的成熟与平静向她求爱:“嫁给我吧,我会使你幸福的。” 人生的无常与不测粉碎了我心底的浪漫。 她在送信的途中被强奸了,还被打昏过去,伤得不轻,幸好被人发现,及时送往医院。 当这个不幸在那个山区被添油加醋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我一无所知。她康复出院之后,很快调离了山区邮局。当我辗转知道她的情况时,她已成了别人的新娘。 (1997年9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