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幼儿园的小操场上教小朋友们跳舞。那是洁净的水泥地板,四周是修整得整整齐齐的几排葱绿,四角各有个圆形小树斗,栽着玲珑的塔松,围着盆栽的花木。她和小朋友们唱着歌,拍拍手,叉叉腰,摇摇头,跺跺脚。一袭素雅的白连衣裙,像一朵花开在天真活泼的小朋友们中间。冬日温煦的阳光,在她披肩的秀发上流淌。她忽然一抬头,正对着我,我看到她山明水秀的脸上有一种蓝天白云的神韵,清纯、高洁、淡远。 我刚进园,跟门房的老工友说明了来意,他用手往操场上一指:“她正在教跳舞。”他这一指就这样揭开了我与她认识的帷幕。 她感觉到我在看她,便看了看我,我便喊她名字,并朝她招了招手。她俯下身跟小朋友们说了句什么,便向我走来。小朋友们朝我这儿看了看,但并没有停止唱歌和跳舞。 她刚走到我跟前,我便自我介绍并说明了来意。我是县文化馆的文艺辅导员、馆刊编辑,收到她的几份稿,觉得有些地方需修改,来跟她谈一谈。为了排除她的顾虑,我还说我是外地人,刚到文化馆不久,对这里的文艺状况知之甚少,想多下来走走,多认识一些作者。我说的是大实话,那时候我对工作满腔热情,不喜欢呆在办公室与老同志一杯茶一根烟,一张报纸看半天。 在我的陈说中,她脸上的疑惑迅速消逝,代之是满脸热情。她说:“非常欢迎,请到屋里坐吧。” 在她雅致而温馨的小屋中,我的心充满愉悦。但为了不影响她的工作,我还是在谈完对她稿件的修改意见之后,告辞了。 过了一个多星期,她到文化馆找我,送来修改后的稿件。由于与业余作者谈话是我的工作内容之一,而文化馆有一个专门接待来访的小客厅,我们便在小客厅中谈了一个多钟头。那时候我们对文学都充满热情,彼此谈得很尽兴。接下来又有几次往来,我对她的了解逐步加深。 她生长在本地一个小山村里,要到邻村的学校读初中。同村有一个家境很贫寒的同学。她很同情他,拿她哥哥的旧衣服给他穿。在学校的食堂里吃午饭,他无钱打菜,她有时打一份给他,有时把自己的一份分一半给他。同学们笑话她,她说,他们是亲戚。他们的家毗邻,往上查几代也确实沾上点亲。其实亲戚也好,邻居也好,都不重要。她对他好是因为她善良,对穷苦人总有一份深深的怜悯。初中毕业后,她考上了县师范学校幼师班。他考上高中,但家庭不堪负荷,只好辍学,回家种田。作为一个初中毕业生,多多少少有点知识,他想通过科学种植经济作物来摘掉贫困户的帽子。她十分支持他,参加工作后有了工资,她常常借钱给他买良种、买肥料。他有了收获,要拿还她,她说:“你的家庭还很困难,不要急着还我钱。等到你家真的好转了,那时再还未迟。” 她不只一次问我:“我这样对他,错了吗?” 我说:“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你帮助他没有错。他对你产生爱慕之心,本来是人之常情,也没有错。错的是他向你表示爱意受到拒绝之后的态度。” 他开始向她表达爱慕之心时,她不忍心直截了当地拒绝他,怕他受此打击,精神一垮,刚刚有点起色的家又烂了下去。所以只是十分婉转地告诉他,自己还小,刚参加工作,目前不宜考虑终身大事。她希望他过后冷静去想,他们是不合适的。 过了一年多时间,他又对她纠缠不休,发出“非你不娶”的誓言。她才意识到事情的发展与她善良的愿望背道而驰。她对他的感情也逐渐从同情、友好,变为厌烦、害怕。她开始躲他,并托人把工作从家乡附近调到县城的幼儿园来。 可他执迷不悟,他开始给她寄血书,血书中不断出现“死”字,“得不到你,宁愿一死”,“死也不变心”,“如果能和你死在一起,便是我最大的幸福”。一收到他的血书,她浑身便浮起鸡皮疙瘩。 事情并没有就此了结,随着他心理的畸变,正向着某个只在她不祥的预感和梦魇中出现、却令旁人难以置信的极端发展着。 终于在那么一天,他杀死了她,在幼儿园的厕所里,在她的身上,他疯狂地戳了十七刀。 天使般的她,把美德、丽质和才情集于一身的她,就这样惨不忍睹地死了。 十一年过去了,现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的心仍有一种刺痛的感觉。 (1998年4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