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像要把人晒化似的。林拖着影子在晒得发白的水泥路上走着,瘦削的身影在炎炎烈日下更显孱弱。 林是一报社记者。记者们拉广告、炒股票、收红包、搞传销,把经济搞得很活,林却一直淡薄自守,规行矩步地干着自己的份内事。在妻子看来,这年头不挖空心思捡钞票,不是白痴就是傻子。于是便有了龉龃,便有了磨擦,逐渐升级,以至吵架、摔家伙,家便失去了安宁。清贫的家仍是一个家,失去了安宁的家便不像家了。于是离婚便被提上了议事日程。 离婚是妻子先提出的。林来自乡下,是个很传统的人,视离婚为可耻,一直克忍着。当初恋爱时,也是妻子主动,林当时对她并不十分了解,只是被她追得急,就答应了。 就在林对妻子容忍到了极限,准备协议离婚的骨节眼上,妻子却病倒了。林送她到医院检查。医院叫林准备五万元手术费。结婚时,尽管妻子一家埋怨林吝啬,也花去了一万多元,孩子出世,又花了一笔钱。这些钱都是林口攒肚挪积蓄下来的。妻子除了埋怨,并没有为这个家贡献什么。林抱着“晴天要积落雨粮”的观念,背着妻子偷偷地攒钱,至今存款只一万多,到哪里去找四万元来凑足手术费呢? 林苦恼到了极点,无精打采地走在路上。刚才接到文化局一位朋友电话,说为他推荐一条赚钱的路。林知道赚钱的路很多,对有些人来说,满街都是钞票,俯拾皆是,而对他这类人而言,却不是这么一回事。林此刻被钱逼急了,便抱着一丝侥幸,去文化局找朋友。 朋友正在策划一个中秋民间艺术节,要拉协办单位、赞助单位。冠名协办单位20万元。回扣百分之二十。这一类赚钱路子多的是,只是拉之不易呀! 朋友拍着林的肩膀打气:“试一试嘛,你不去试,怎么知道你不行!” 林揣着几份艺术节简介和协议书,回到单位,开始了电话游说,都受到拒绝。 正在林一筹莫展之时,一个名字闪过他的脑际。那是高中的同学玫。 读高中时,校花玫便对被同学们誉为才子的林情有独钟。可林对玫敬而远之。林偏爱小鸟依人式的女孩。林觉得玫用不着培训,便是个女权主义者。 玫高考落榜后便开始闯荡社会,现在也在这个城市,当某集团企业的总经理助理。也许是因为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尽管这些年来阅人无数,玫依然对林“我心依旧”。她主动与林联系,约林去卡拉OK,把《再回首》唱得情深意切,还对林表示“只要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可林还是对她敬而远之。 犹豫再三,林第一次主动拨通了玫的电话,支支吾吾地说出了艺术节的事。谁知林开了个话头,玫便把协议书上的主要内容说了出来,还揭开了回扣百分之二十的内幕。她说早有朋友来找她了,还说回扣与她四六分成,她得大头。林正自难堪,玫说:“你过来吧,我签给你。那边我还没答应他。以后就说是你先找老总,是老总亲口答应的。”玫说完,便朗声笑了起来。玫的笑声是很悦耳很有金属气质的,打个俗套的比方,便是银铃般的笑声,可在林听来,却是刺耳得很,因为只有他能听出这笑声的底蕴。 与玫签了协议,林仿佛在梦中。玫把指甲涂得红艳艳的,漫不经心地掂起一支很普通的签字笔,轻描淡写地签上了自己的芳名。20万元的单就这样手到擒来。4万元的回扣转瞬间赚了下来。整个世界在林的眼睛里都涂上了虚幻的色彩,近在咫尺的玫也仿佛成了镜花水月。 几天后,玫俯视着躺在自己身下的林说:“你很需要钱,是吗?”林说了妻子的病。玫说:“怪不得呢!如果不是到了这地步,你怎会有求于我呢?”稍顷,玫的眼睛里有了些放荡:“我只要略施小技,便会使一些有头有面的人成了我的裙下之臣,这回却让你财色兼收,我这是何苦!把自己多年的偶像打碎了。”顿了顿,玫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伤感:“你的太太可真幸福,为了给她治病,你把自己都卖了。” 林苦笑着说:“治好她的病,就离婚。” 玫满面惊奇:“离婚,为什么?我可没逼你。” “这跟你没关系,如果不是她病了,我们早就离婚了。” 妻子治病期间,林尽到了一个丈夫的责任。妻子的眼睛里便有了感激和歉意。 妻子康复得差不多了,林提出离婚。 妻子说:“以前是我对不起你。” 林说:“离了婚,你就不会对不起我了。” “不能从头再来吗?” “不能。” 林离婚后,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他不去找玫,玫也不来找他。他想,也许她不需要他了。这样一想,似乎有了些轻松,又仿佛有些失落。 就在林对玫有了些想念,想打电话给她时,接到了她的电话:“林,你好吗?我在美国……” (1997年4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