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这么的夜晚,无端想起某一个人,顺着月光的小径,走进过去的事情。 那一年我到一个偏僻的山村小学任教。在那儿我认识了一个女孩。 她叫陈小莲,质朴而秀美,像人迹罕至的山沟里那些土生土长的野花,尽管很少得到欣赏,但她依然美丽着她生命最美丽的时刻。 她的家离学校不远,她有时回家住,有时在学校住。自从我来到这里,她在校住宿的时间多了起来,她说她喜欢跟我说话,在我身上,能学到很多知识。说这话时,她的眼睛里流露出很纯洁的神情。其实我并没有多少知识可以卖弄,只是不知为什么跟她在一起时便十分健谈,而且不乏幽默。她听我说话时小鸟似地偏着头,一双聪颖的眼睛放射出愉悦的光彩,有时还轻轻颔首,有时被我逗得大做牙膏广告,笑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琅琅的笑声如明媚的阳光。 我觉得她是不小心爱上我了。她帮我洗衣服,收拾房间,学校伙食不合胃口时,还为我开小灶。每逢我要回家时,她总用那辆超期服役的单车送我到车站。那破车除了铃不响什么都响,咿咿呀呀一路欢歌。 有一次,几位同事来到我的房间,要听我的吉他弹唱,陈小莲也在其中。我不忍让我的破吉他陪着我的破嗓子出乖露丑,随口搪塞:“我有点感冒,唱不好。”陈小莲去而复返,给我买来了治疗感冒的药片,还细心地叮咛这叮咛那。 有一段时间,我以家访为幌子溜到校外“筑长城”,很晚才回。陈小莲的房间还亮着灯。灯光把她窈窕的身影映在窗帘上。我想,在窗帘后面一定是一双关切而且怨责的眼睛。 那一晚,校园里一片宁静。村里偶尔有狗叫之声隐约传来。在柔和的灯光下,我为她刻试卷,她站在旁边念题。她刚刚洗了头发,散开的秀发垂下来,有一绺落在我的脖颈上,痒痒的,洗发精的香味隐约可闻。我忽然产生了拥抱她的念头。我抓住她的手,转过身,望着她。她一愣,大概从我的眼里看到了什么,挣脱了我的手,慌张地说:“别,别这样。”走到一边去,她的脸红扑扑的。 “小莲,我,我……” 她急忙止住我:“不要说。我不听,你走。” 她疏远了我。 星期六下午,同事们都回家去了。我不见她的踪影,以为她走了。失恋的痛苦像一条毒蛇,噬着我的心。我拿起笔乱画,又拿起吉他乱弹乱唱。不知折腾了多久,天黑了下来。 原来陈小莲没有走,她来唤我去吃饭。我见她眼眶有点浮肿,眼睛红红的,她一定是哭过了,而且哭了很久。 饭后,她就烧起水来。水烧好了,她先拿过我的桶,舀好水,叫我去洗澡,也许是刚刚哭过的缘故,她显得格外温存,楚楚动人。 洗衣服时,她要帮我洗,我说不用,三两下子洗好了衣服,径自走了。在房间里坐不住,到操场上乱闯,见她一手托着放衣服的脸盆,一手提着一桶水,正吃力走往房间,我走过去,夺过那水桶,提着就走。 到了她房间门口,她请我进去。我没有作声,放下桶就走。我一直走到学校前面的烈士纪念碑下,一个人坐着,心头涌动着难言的惆怅。我固执地望着远方,远方是一团混沌的树影和大山迷蒙的轮廓。 陈小莲走到我身边,轻声地说:“天转凉了,回去吧。”我顺从地站起来,和她一块儿走着。我们默默无言,月光在我们脚下瑟瑟作响。有细细的风掠过身边的木棉,一枚叶子无声无息地飘落。静谧的世界在我面前深邃起来。 夜色如水,风声如萧。 回到我的房间,我们各自沉默了一会儿。她站着,靠在桌沿上,目光幽幽地望着我说:“因为你,我流过多少泪水,你知道吗?” 我慢慢走上前,两手扶住她的双肩,想低下头去吻她,她忽然推开了我,她说:“对不起,我不能。” 面对我询问的目光,她说:“我已有了男朋友,同村的。他对我父母很好。父母只有我这个女儿,他们身体不好,这些年来多亏他照顾。他对我很好,我不能对不起他。” 现在,每当我忆起她,耳旁仍萦绕着她没有说完的话:“你是个很好的男孩,可是……” (1992年5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