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天和地贻我这一方纯净和空寂,任想象如白云出岫,如轻风闲游,如阳光踏石而过。此际我了无牵挂,没有恩怨爱恨,没有喜怒哀乐,没有荣辱得失,无悔无忧,挣脱了世俗的羁绊。 好一片乱石。好一片乱石!在阳光下有些晃眼。 乱石下水流淙淙,久闻不觉,融进了那一片无边的宁静。 万籁归于无声。脑里一片空白。静已攫住了我的心。冥冥的静寂中含蕴着某种吸力,如黑洞。阳光无须太强。风儿似有还无。天空处女般贞洁。这样的澄明宜于这样的宁寂。 我独爱这满涧乱石。这里没有先贤遗踪,没有优美传说,人文和景观一样拙朴。这里没有金粉之气,没有雕琢之迹,一派天然。寂寞如斯,淡泊如斯,我复何求,我复何求哉!我独爱这一片沉默千秋的石头。我的痛苦和欢乐静凝于这一片乱石的风骨和气质之中。我不知道,它们的冷郁和沉静,它们的淡漠和执着,它们的凝重和坚韧,始于何年何月,又将风化于何年何月。我只知道,我不属于永恒。有一天,我的歌唱和哭泣,我的呐喊和倾诉,我的沉静和热烈,都将在风雨飘摇中凋谢。我不相信缥渺的彼岸。我的魂儿将化为虚无。 这一方天地,这一片石头,我已知你,你当识我。芸芸众生,滚滚红尘,知我者谁?知我者谁乎? 那么多的石头,或突兀嶙峋,棱角分明;或光洁圆滑,娇巧玲珑,写尽人生形态。或蹲或坐或卧或立于石上,环顾四周,寂寥而诗意蔓生。 在一派阒寂中,似有一种神秘的昭示。风,具象成一袭轻柔。山的清秀,水的幽咽,都朦胧成一种难以言喻的象征。 我掬起一捧石上清流,仿若触摸少女肌肤。神思也敏感而聪慧起来。 几声生脆的鸟语,倔强或淘气地撕扯着这一幕厚厚的宁静。 清静如道家境界。抒情的欲望蛰伏无声。某种理念蠢蠢欲动。 在一片空灵中,思想变得晶莹剔透,可摸可感。人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高尚或自以为高尚起来了。 无谓的劳攘,莫名的躁郁化为乌有。我已非我。 我装模作样太久了。在自然的怀里,我展示灵魂的色彩,尽情与自己交谈,充满哲理和思辩。 是我对这一方天地情有独钟,还是这一方天地钟爱着我?在这一方天地中,我感受到一种回归的安宁和纯净。 有一鸟飞来,立于石上。我看着那只鸟,那只鸟看着我的眼睛。我思考着那只鸟,那只鸟思考着我对它的思考。 不知是我感化着这一片景物,还是这一片景物感化着我。不知是我的眼睛布置着幽寂的景物,还是景物幽寂着我的眼睛。禅语云:我心即万物。 这个岩石的世界,是我神游的花园。它们以最安谧的姿势,对我作某些关于永恒的昭示。下面是水,两旁是山。寂寞如山,智慧着我;宁静似水,深沉着我。 我从没在夜里,在月光下,来到此处,可是我的梦来过,感觉异样清晰,那一丝一缕的情愫历历可数。月光如烟氤氲下的乱石,是一种境界,能让俗子凡夫成为哲人的境界。 我们往往会在某一种瞬间某一隅莫明其妙地彻悟了什么,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从此可以超凡脱俗。片刻的彻悟是人生,终日的操劳也是人生。 气功有意守的丹田。精神总需休憩的寓所。放任自由的灵魂会有无所适从的痛苦。人总需要信仰,需要寄托,需要自我充实。空灵的前面便是空虚。越过了空灵,各种没落的意绪便乘虚而入。我突然明白,耶和华玛利亚穆罕默德释迦牟尼玉皇大帝太上老君这些概念自有其存在的价值。我知道我那些莫名的躁动和忧患源于自身那不懈的寻觅和思索。我注定是个在理想域内流浪的独行客,行囊里只盛着淡水和干粮。相信有那么一天,理想会在现实的泥沼中安全通过。 此刻,我突然意识到淡淡化入自然的自我已浓浓逸出。也许,“无我”是一种不可企求的境界。我思故我在。我思故天地在。这一方天地给不同人以不同感触。物我合一仍然有一个“我”。境界无须强求,化入与逸出只能循其自然。 (1991年5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