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汕人种田如绣花,犁三遍,耙三遍,牛是农家宝。回首童年,总有一群牛,懒洋洋地从冬日暖洋洋的阳光中无声地走过,仿佛还能闻到牛粪中那干草般的气息。 雄牛一走出牛圈,伸长脖子长叫一声,立即有另一头雄牛斗气似地叫得更嘹亮,腔拉得更长。一时间仿佛受了感染,此起彼伏,牛声喧哗。乡村的早晨因之充满生气。隔在雄牛们中间赶牛的小孩稍不留神或者故意来点刺激,让一头雄牛转过头来,一场战争即刻爆发。雄牛比人还好斗,同性相斥表现得十分明显。而它们对人和对母牛却十分友善,它们会在母牛后面亦步亦趋,有时还会怪模怪样地仰天“傻笑”。可惜母牛们不会娇嗔地媚它一眼。 母牛们沉默如哲人,任凭牛犊在腹下穿来钻去直绊脚。牛犊爱撒野,满地疯跑。母牛看不见牛犊了,会长长地呼喊一声。偶尔有发情的母牛,潮俗称“走牛母”,在雄牛面前卖弄风骚,活脱脱一个荡妇,搞得雄牛们争风吃醋,角斗不停。最后占有母牛的当然是最壮健的雄牛。这也符合优生学的观点。 在牛们走过的路上,有一个六、七岁的男孩挑着一担畚箕,他因营养不良而菜青着脸,骨瘦如柴,因常常找不到一毛钱理发而使头发又长又乱。他的眼睛黯淡乏神,只有在看见牛粪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就像接触不好的电筒突然那么一亮,又黯然了。这个男孩就是我。 我捡牛粪很专注,并且能在新鲜的牛粪中闻到一种特殊的芳香。成年之后从事过几项工作,我干那行爱那行,总是很投入,我仿佛能从中闻到牛粪的气息。 放牛和拾牛粪是我童年的主题,让我感受到许多乐趣,每当我挑着牛粪磕磕绊绊气喘吁吁地回到家里时,那种贴心的愉悦用现在的话来说,大概就是所谓成就感吧。 拾牛粪之后是晒牛粪。在一块大石旁边挖一个土坑,把牛粪倒进去,掺水后用脚不厌其烦地踩呀踩,踩成烂泥状,做成牛粪饼,晾在大石上面。这单调乏味的工作我也会做出花样,做出情趣。我把牛粪饼贴成梅花状,贴成“农业学大寨”之类的标语。有一次大雨将来,我爬上石头收牛粪时跌晕过去,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牛粪收好了没有”。 年终,把牛粪饼卖给生产队做肥料。 生产队把一头被皮肤病折磨得瘦骨嶙峋的牛分配给我看管。我每天一早便割来满满一筐嫩嫩的青草给它吃,因之成了学校的“迟到大王”,没少挨老师的批评。被老师批评急了我便不去上学。老师苦口婆心:“你不读书将来能干些什么?”“放牛!”我把脸一横(终日与牛相处也沾上一点牛脾气)。午休时,我把牛牵到河里,先用水里的细沙揉搓它的身子,然后冲个干干净净,再擦上硫磺末。放学后,把牛赶到山上吃草…… 童年的河流中,有一头牛…… (1986年4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