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挎上背包钻进火车的那一刻，我很想这一路上就一去不返了，大学里的同学都还在上课，我却一个人独走华山。还没上路我就预料到旅途带来的是孤独、焦虑，和天堑华山诱惑着我的兴奋。我知道自己是在逃避校园，逃避自己无法抗衡甚至拒绝的事。在歌舞升平的学校里混了一个多月，在我日渐颓废的时候，我对自己说该出去走走了，寻找那种漂泊的感觉，因为景仰一方名岳而独走偏锋的激情，在平淡的生活中是感受不到的。临行前只告诉了两个兄弟，他们也不以为然，要不是我出门得太仓促，瓜还可能过来一趟，他自己也烦着，为一些理不清的头绪。
火车南下，穿过荒凉的山西，窗外是断断续续的枯枝残叶，看不到晚春的繁盛和生机。我不禁想起盛唐时的山西，李渊一家正是从太原起兵。粮仓太原、晋城，都是兵家重地，雄居山西，兵扼四方。冷兵器时代的山西，是一片林深原茂的土地，有深邃的森林力阻西伯利亚的风雪，有辽阔的草原生产富饶的物资，而农耕文明，就在这两重保护下悠闲地发展，一直到今天，毁了森林、毁了草原，只剩下晚春稀薄苍凉的绿色。沿途还偶尔看到的是瘦石嶙峋和干燥的石壁，景色明显比不上取道河南时晋豫交接的那片连绵又高低跌宕的沟壑，那种壮观大气，至尽让我那两个兄弟感慨不已。 火车上睡着，看着窗外的风景，还有读着罗素的《自由之路》，才艰难地耗到4点，终于在风陵渡看到了黄河。我以前经过黄河的时候都是在夜间，什么也看不清。这次终于一睹黄河的巍巍雄伟，也望尽黄河的沧桑悲剧。污浊昏黄的水，断流后裸露的河床，还有漂浮的杂物，一切都让这条母亲河显得伤痕累累，这就是孕育了中华两千年的母亲，至今仍在喘延。而两岸低矮的庄稼，趁着黄河低落这一时候，残喘生长着，赶着在下一刻黄河暴怒泛滥时候结果留根，延续香火。
带着看到黄河后的复杂感情到了华阴县，已经是6点半了。我在华山脚下找了家小旅馆住下，就出去溜达了。山下都是些招揽生意的人，见到我就是一顿happy加上一顿热情，然后等我掏口袋。以前我常对朋友说过，旅行就是花最少的钱，走最多的路；而旅游就是花足够的钱，享受最合理的服务。所以出门在外，我都是抠得要死，小贩们是甭指望在我这赚多少钱的，只是我还是常常郁闷怎么钱这么快就花光了……晚饭找了家饭店要了份精品的羊肉泡漠，结果跟吃泡开水的馒头差不多，至于那羊肉，一丁点一丁点黑不溜湫的，说实话我以为自己是在学校食堂里就着苍蝇吃饭。只是那老板娘对我实在太和蔼可亲了，弄得我受宠若惊，吃完赶紧开溜。我只能对自己说也许我不理解泡漠的精华吧。 养精蓄锐，为第二天的爬山，我早早就睡觉去了。
清晨醒来，天气凉飕飕的，昨晚的浓厚大雾已经退减不少。幸好一个同学提醒，我才没穿太多衣裤，轻装上阵。在玉泉院售票口那甜甜地叫了声阿姨，我用一张借书证就换来了优惠，我的学生证早就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到现在都不知道在哪条道上流浪。从西门进山的游人几乎没有，就我身后几个鬼佬背着庞大的行囊一步三回头的，我看着他们就乐得不行，哪有这样来登华山的，他们的负荷比挑山工的还重，估计他们得下趟山回旅馆卸了行李上山再买一次门票。哈哈。 虽说自古华山一条路，但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石阶盘曲，铁索引路，走起来并不费劲。山谷有潺潺流水穿梭在石堆之中，身边峭壁林立，越往高处越是云雾飘绕，随处可见千尺峰峦直上云端，峰谷遥遥相距，非常豪迈。还有一些破败庙宇，被旅游局的人强加辞赋，也变得历史渊远起来，不过看不出这些没落的建筑有什么价值，斯人已逝，只剩他们当时隐居时候的孤陋房砖，和那些因势筑建的技巧，并不含多少人文价值，却被今人神化吹嘘，中国人就爱遐想那些飘渺又不切实际的仙丹神话，以此独立自我去远离逃避大众的平等和自由，假装一种高高在上的清高。待接近北峰时，也就是十八盘的最后段，石阶已渐渐变得狭窄，只容我前脚掌着地，路也变得陡了起来，差不多有60度爬坡。刚好在这里遇到4个游人，交谈之下发现他们也是山西人，晋中的。于是大家一路同行。 上了北峰后给一个哥们发了条短信：你丫知道我现在在哪你肯定疯了，我在华山北峰上！结果哥们回了条短信郁闷得我差点晾到一旁的铁索上：“日！爽！老子正魔兽着！”白白让我把喜悦的激情分享给那混蛋了。旅游宣传上北峰的几多殿亭庙观，看起来都平淡无奇，不过是用挑山工肩膀铸造起来去供奉一些虚无的牌坊，隐蔽着始作俑者劳民伤财的无聊和心虚。幸好这一切都已经沉淀为历史的思索了。倒是观日台上的石壁“华山论剑”让我感兴趣，结果一摸，真是败兴而归啊！竟然是塑料的，里面夹杂着填充物。我说中国的精神文明建设真是无处不在啊，泡沫塑料加上金庸的童话就可以提取出思想精华了。真怀疑金庸本人是否希望自己的题字身处名胜颠峰。一路上来华山，自然的天险绝壁让我震撼兴奋，各色伪劣的景点也让我略感遗憾。不过我还是在“华山论剑”旁留影，准备以后向朋友们吹嘘。 到北峰时候是12点多了，游人也骤然多起来。离华山之颠南峰还有500多米的海拔，换成行路算就长多了，到后来确实走上了4个小时才到。路的确是很陡峭，一直得抓着铁索攀爬而上，沿山都是卖食物、锁和给人照相的小贩，无非就是怂恿你吃喝补充能量，或者挂锁于金锁关祈求平安。做生意手法、内容和其他景区并无二样。从北峰到金锁关，才发觉早上沿途走来看到的森森峭壁远远比不上这条肩膀宽羊肠小道的险峻壮观。从上往下俯视，全是万丈深渊，利刃般的石壁倾泄直下，仰望前路，峰峦又仿佛是从大地青云而上，雄傲地挺入云霄。爬到累的时候，我总会忍不住瞧一瞧脚下放眼欲穿的无尽深渊，仿佛那是通往另一个世界、一个无边无际地底世界的入口，深邃又缠绵。虽然感觉有点怕，但那种登高远眺的痛快实在是淋漓尽致。只可惜我孤单一人，没有兄弟在此和我分享傲视天下的狂放，没有朋友和我长啸于天际边缘。 走过金锁关，山上开始下雪了，雪花飘飘，冰凉冰凉的，给山路增添不少美丽。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有走下华山第一险—长空栈道。那四个山西人膜拜完玉皇大帝的庙宇后，望望笔直而下的栈道，最终还是止步不前了。害得我郁闷不已，因为我也对着玉皇老儿拜了拜，结果又不走栈道了，唉，被占便宜了。于是决定下次和兄弟再上华山，一定要一走长空栈道，人生不过天堑，一大憾事啊。后来我们5人沿着山路轻松到了华山南峰，登顶颠峰的时候我已经没有先前兴奋了，只是就着纷飞的雪花给兄弟朋友发去短信，希望我的攀登能给他们带来好运。而后一路到中峰、西峰，在海拔纪念碑上留影，平淡无奇。山林里覆盖着茫茫白雪，让我看着感到孤单，因为这里的一切已经不再有高度了，草木，一切生机，都孤寂地萦绕在这里，他们受限于极限了，只能安于天命，养生在安逸的时空之中，无所寄托，一直等到老死的时候再消逝在无尽的历史中。置身空旷的山野上，感觉竟如待在喧闹的大学中一样，别无所求，只用冷眼观望就行了。这些年来，读书、学习、考试、生活，总逃离不了这种无边束缚的感觉，如今在我厌倦了的时候，跑到天际还脱离不了那份压抑和失落。此刻重新回忆当日身处华山之颠，读过的一段话又蓦地展现眼前：“我仿佛从来就是生活在梦里。那些凶猛的挣扎、遥迢的跋涉，连同那些虚构的光明、一再更改的信念，都不过是一个永恒的宿命漩涡中的无效运动，如同一匹青铜铸就的奔马，在千年陵墓的殉葬器皿堆里作想象的驰骋。这是整个民族的宿命。”这也是我的青年时光，我的大学生涯里沦落着的生活。终日游手好闲于生活，玩乐中玩味醉生梦死，遗忘自我的梦想，遗忘年少时向往的激情青春，遗忘了思考、思想的价值……
走过华山，仍然意犹未尽，没上东峰，没夜宿山顶等待观日，长空栈道也未曾踏足，甚为不爽。还没下山就和兄弟商量什么时候三人同来，共同体会西岳的激情。“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上来”，山川名岳带给人的永远是那份自然又纯真的震撼，没有后天伪造的任何虚假。下山后的行程，四个山西人热情地安排着。后来我发觉他们几个不过是公款吃喝游玩的主，感激之情也就退了。因为我有个同学说过一句让我很释怀的话：“我痛恨这种行径，但我无法拒绝他们”，于是我只能安心吃住，一路扯淡回山西。并且顺路去了解州的关帝庙。可怜的关羽，死后竟然被各家学派打了主意，儒家、佛家、道家都争先表彰他的忠勇，炫耀和他的渊深缘分，我只知道关羽生前骁勇善战，但不代表他死后就有资格封帝。中国历朝帝王都是善于阿谀人心、曲解历史的，英明之极的愚民政策。庸俗化了的人文，对比起自然之作，让人更生感慨，遐想万千。
游过关帝庙后我就回校了。这趟离校，用旅行的钱完成了旅游的享受，倒是有点出乎意料。华山归来，生活依旧继续着平淡的庸碌。忘了一说，在运城的时候倒是吃到了正宗的羊肉泡漠，那个鲜美的味道不愧为一方名吃啊，看来我在华山脚下还是上当受骗了。
后记
这趟旅行，让我感受到自然风华给人的深深震撼，尽管华山已不再纯洁，被人为赋予太多额外的定义，但挺拔于原野之中的宏伟气势依然能激动人心。那些在大地上自由生长的草木山石，在风霜露雪中沉淀出的美，是不会欺骗你的感情的，那些在地壳的夹缝中挣扎出来的山脉，永远带着自由独立的骄傲。天堑华山，我会再次过来攀爬的。和我的兄弟一起，不再孤单，来景仰你的雄伟气魄。
2005.4.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