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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汕头某学院中的演讲
李乙隆
在座的老师、同学们、朋友们，大家好！
感谢校方的有关领导和同学，给我这样的机会，能让我认识这么多朝气蓬勃的朋友。与你们交朋友，会使我的心灵变得年轻。
我有过一些在大庭广众上进行所谓讲话或发言的经历，以前面对的是中学生、中专生和打工者，像今天在这里发言，面对着高等学府的师生，在我的人生履历中还是第一次，我心情很激动。
我去年到上海一家集团工作，有个上海女孩与我一说话，便说：“你像港台明星。”我以为她说我长得帅，很吃惊。仔细一打听，才知道她是嘲笑我普通话说得不好。以前在潮汕其它地方讲话时，我喜欢讲潮汕话，有人抗议。我说：“我不是普通人，为什么要说普通话！”这当然是自我解嘲的玩笑话，大家是不会见怪的吧。
综上所述，我第一次在高等学府发言，我的普通话也说得不够好，因之我对这次发言不敢掉以轻心，预先写了一篇发言稿，读过一两遍，现在我按稿发言，希望得到大家的体谅。
说小声一点，我是个作家，以前是在报刊上发表文章的，自从上网之后，好多文章都是在网络上先发表的。上海的一家报纸在介绍所谓网络作家时，把我也列了进去。网络作家，似乎比较时髦吧。但不管说我是所谓传统作家还是网络作家，我都不是一个很有名气的，所以大家大多对我一无所知，本来应该自报家门一番。但因为我个人历史比较复杂，非三言两语所能说清。好在我今天带来的书里面，有我的个人档案，不少文章带有一定的自传色彩，大家感兴趣的话就看我的书好了，我就不必罗嗦了。
大家大多是未来的老师，很快就要从校园走向校园，从讲台下走到讲台上，从学而不厌到诲人不倦，从莘莘学子到为人师表，从事的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你们年轻，年轻是最大的资本。我祝福你们。我羡慕你们！
从学生变成一个工作者，角色的转换会对自己的思想产生或多或少的冲击，如果因新鲜感而兴奋，就会因新鲜感的消失而倦怠；如果因期望值过高而满怀憧憬，就很有可能因为环境与自己的心理定位格格不入而沮丧。人生总得有所期待，但期望值过高也许失望就越大。我建议大家还是用一颗平常心走上社会，去面对有可能出现的一切。从人生体验的角度来说，喜怒哀乐都是一种心情，一种感觉。
未来是什么呢？迎接大家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祝福当然是对的，但祝福只是心愿！有人说，性格就是命运。也有人说，命运是你所遇到的人。我认为这两句话都对。前者是主观原因，后者是客观原因。不少性格并没有好坏之分，好多优点是和缺点连在一起的，优点也是缺点，缺点也是优点。从某个角度来说，所谓命运便是：你所遇到的人刚好喜欢、欣赏你的性格，或者你所遇到的人刚好不喜欢你的性格。有些缺乏个性的人比较容易适应别人、适应环境，这是优点，也是缺点。
关于对大家进行写作辅导、传授写作经验的课题，我不想背几页写作理论来这里卖弄，也不敢把年龄误为经验，以为自己比在座不少人年纪大，写东西至今年头已久，就已经在文学宝殿上登堂入室、在从文路上经而验之了。我个人的心得是：写作这活计说难也不难，只要你多读书，多练笔，坚持写日记，要写一篇文字通顺、表达清楚的文章其实不难；说不难也难，要写出妙文佳构，确实需要一种比较玄虚的东西，需要一点灵性，一种感觉，一种气质。为文至今，我充其量只能属于前者，后面这类东西，也许我比大家还缺乏！大家请看，我这个人有什么艺术气质吗？我看没有！
既然我没有什么玄虚可以卖弄，还是实话实说吧。多看书，中外名著、报刊杂志均可。多练笔，一根笔在抽屉里放久了，墨水会干，笔尖会涩，东西写多了，会越写越流畅。墨水写完了可以加，东西写多了，人也要“充电”，不断地补充知识、艺术的养份。写作的思路像一条河，河里如果总有水在流动，你写文章就文思泉涌，如果你太久没写了，河水干涸了，连河床都干裂了，源头上有水要流下来，也许在半途就被吸干了，你就写不下去，只好半途而废。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多读多写吧，朋友们，我真的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捷径。写作有灵感吗？有，但灵感不喜欢守株待兔的人。写作的灵感是苦思冥想之后的豁然开朗，是众里寻他千百度之后的蓦然回首，是打在牛顿头上的苹果——只有打在牛顿头上，才是灵感，打在许多人头上，只是疼痛之后的一点补偿：苹果打痛了他，他吃掉了苹果。
文学、写作，可以作为一种业余爱好。爱好就是爱好，期望值可以不高，也不一定把它看成比其它业余爱好，比如打牌、打麻将（只要不赌钱）高尚多少。唱歌、跳舞可以，旅游、摄影也可以，人总得有点业余爱好才比较好。业余爱好上升一步，就是精神寄托。人是有精神生活的动物，精神总是需要有所存放的。集邮也好，收藏也好，收藏的是岁月，是心情，是精神。
我不是成功人士，所以并没有介绍成功经验的资格；我到现在还不是一位有成就的作家，所以来这里讲文学总有点底气不足，很有点班门弄斧的嫌疑，因之所谓经验介绍的话题我不敢说得太多。我最深刻的一点体会是：不管是写诗歌、小说、散文、随笔，都需要有独特的观察世界的眼光，需要对人生、自然、社会、书本有自己独特的感受，需要有独特的表达风格。同样一件事、一个问题，不同的人写出来会是不同的文字组合。你把一件事写出来了，可以尝试用另外一些文字把它表达出来。可以用白描、纪实的手法来写，也可以用抒情、诗化的语言来表现，还可以用夸张、变形、调侃的叙述方式。爱好文学的人都知道：诗是语言的艺术，诗到语言为止。在我看来，在小说、散文中，语言艺术的重要性同样非常突出。一个看似平平淡淡的故事情节，在某些作家笔下，能写出那样一种感觉，那样一种氛围，那样一种韵味，那样一种细腻，说到底，有许多是来自于叙述上的成功。如果大家在这方面还有什么问题等一会可以提出来，我们共同探讨。其实就算我已经很成功了，我所介绍的所谓经验，也不会适应大家的。各人的背景不同，各人所走的路不同，各人所处的时代不同，一切的一切，都得靠自己去经而验之的。人生没有固定模式，写作也一样，在我看来，适合自己就是最好的，而适合不适合，就像婚姻，就像穿鞋，只有自己知道。那些介绍恋爱经验的人，往往经常失恋。
下面我要讲的是，一个不再时髦的话题：文学青年或文学爱好者。
曾几何时，文学青年成了背时的别称。成名成家的把文学创作看成写字的职业，既有故作谦逊的虚伪，又有蔑视神圣的超脱。未成气候的不敢流露出对文学的热忱，唯恐沾上酸气迂腐气，喜欢说“写着玩的”。征婚广告则喜欢把“爱好文学”当成调味品，表明自己还有那么一点情趣和品位。
曾读一文，《喜欢文学的人不易犯罪》，细加思忖，觉得不无道理。
“物质世界的繁荣昌盛，相对于人来讲，永远是身外之物。人们的物质生活条件越来越舒适了，但是心灵呢，却在越来越辉煌的物质文明中萎缩。寄情于文学的人，因为文学的融会贯通，潜移默化，使他们在不经意间对历史和哲学都有所涉猎，有所思索，使他们懂得盈亏之轮换、兴亡的更替，知善恶，明是非，思想比较深刻。当一种潮流像潮水一样汹涌而来时，他们可能会站在更高的位置上、更广阔的时空中思索，因之少一点盲从。”
爱好文学的人，多一些宣泄情感的渠道：在欣赏名著中体验高尚的情感，精神得到净化；在写作中倾诉自己的人生感悟，感受创作的喜悦。
爱好文学的人重精神甚于物质，重无形甚于有形。比如他在苦苦暗恋一个人时，他会把她作为一个偶像而作远距离的欣赏，并在文笔中把她作为美好的象征、理想的化身而大唱赞美诗，他会在丰富的想像中与她缠绵缱绻几个世纪。有了这些情感的宣泄，他怎么会去强奸她呢！
喜欢文学， 我终生不悔。即使我终其一生都只能徘徊在文学圣殿门外，对文学的挚爱也会使我对真善美永抱向往追求之心。是文学教会我热爱人生、热爱自然；多一分思考，少一分躁动；在寂寞无助的时候，是文学给我慰藉；在社会最底层苦苦挣扎之时，是文学使我懂得苦难也是宝贵的人生体验，使我永不气馁，永不沉沦。文学的美好与圣洁使我平凡而不平庸，贫寒而不猥琐，无求而不无聊，卑微而不卑劣。
在现代社会，有人认为文学不再圣洁，“拒绝崇高”，其实，这是伪文学对文学圣地的侵扰混淆了视听。当然，“玩家”笔下的产品也有其审美价值，文学快餐也能适应休闲时代的需要，但这决不是文学的主流。文学是什么呢？李洁非说得好，理性的社会应该有两种相互制约的观念，当经济观念用功利主义的主张来推动社会物质的增长时，应该有一种人道主义观念按照理想主义的主张，来抵制这种物质增长过程中可能在社会造成恶的事实和价值尺度，就本质而言，文学负有天然的责任在人道主义舞台上担当主角。因之，文学是“为正义的文学。”
“凡是有利于艺术的，往往不利于生活，因为艺术家两脚踏在地下，头脑却在天上，这种姿态当然不适应于生活。”傅雷给儿子的信中，这样道出了心中的困窘。
不少人在谈到艺术创造（当然包括文学创作）与孤独的某些必然联系时认为，任何杰出的艺术家都是人类精神上一座伟大的孤峰；艺术家们的孤独被谓之为深层次的、与生俱来的，是天才式的孤独感，是具有悲剧美的，是艺术创造的源泉。艺术家们往往被世俗社会所拒绝，难以被人们接纳和理解，他们的创作是他们寻求理解、摆脱孤独的一种行动。我读到一篇题为《二种天才》的文章，另有一番感触。
“尼采、凡高这一类人，一边以超人的智慧迸发自身的‘残酷激情’，一边以天才式的孤独去愤世嫉俗，最终都没能赢得世俗社会的理解和接纳。”
作为一个平常人，我还是乐意推崇康德歌德这一类天才，“他们以适应俗世为手段，以改造俗世为目的，以天才的智慧去透彻人生的虚无和悲剧，最终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为人类精神做出了巨大贡献。他们既拥有了天才的成就，又拥有俗人俗世的生活乐趣。”
“其实，人既非宇宙的中心，也非万物之目的，只是一种被限定了时空框架的有限生物。人生，不过是一次稍为漫长的旅游。‘生寄死归，何足道哉；深识之事，悠尔忘怀。’相对于永恒的宇宙来说，我们都不过是匆匆过客。”
人活着，就是“与人共存”于一个星球上。人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有赖于与他人的互惠互存，有赖于社会。我们在看待人生、看待世俗社会时，为什么不抱一种宽容和谅解的态度呢？
生活对待真正的艺术家、文学家，往往并不厚待。越是有唯美倾向的艺术家，现实与理想之间反差越大，脚在地下头脑在天上的巨大矛盾笼罩着他。傅雷说这话时，也许并没有料到后来的现实会更加残酷。在那场浩劫刚开始时，他就和妻子不堪凌辱，双双赴死。傅雷是以拒绝人生的手段来拒绝丑恶。其实，即使忍受现实中的丑恶，也并非接受丑恶、容纳丑恶。倡导正义、讴歌真善美、批判现实中的丑恶、改造俗世，不正是艺术家们、文学家们应该做的吗？
不要抛弃文学，它能拯救灵魂。每一位有良知的人，都要关怀一下人类的终极价值，呵护美好的心灵。当宗教在科学面前黯然失色、哲学成为政治工具的时候，也许只有文学，是我们精神唯一的家园。
也许危言耸听易惹人反感，还是说得婉和一些为佳，罗兰说，只有当你找到心灵的寄托之后，你才能有余情去欣赏世界的可爱，也许文学正是我们寄存心灵的地方。在纷纷攘攘“你方唱罢我登台”的社会大舞台上寻觅一份较为恒久的东西，在寻觅中陷入宁静并体味宁静所带来的洒脱和头脑的清醒。
接下来我要谈的是一个比较时髦的话题：所谓网络文学。
就我的理解，纯粹的网络文学应该是网人写、写网人、在网上发表的文学作品。上面三点缺一，都不纯粹，有杂种之嫌。众所周知，文学无孔不入，连厕所文学、课桌文学、田头文学都有之，正在以惊人速度不断壮大的上网大军中，自然有文学产生。一个人在网上与人交流，就是打字。以前常听有人说，有些人能说会道，出口成章，一拿起笔就头痛，能侃不一定能写。上网就不同了，你要么不上网，一上网就得与文字打交道。在网上，口头表达能力失去了作用。于是，一些本来不喜欢写东西的人，由于上网，文字表达能力得到了提高，写作潜力得到挖掘，文学创作潜能得到了发现和释放。另一方面，网上对网文采取来者不拒的做法，其实也是限于人力或为了汇聚人气，网文的发表几乎没有什么门槛，谁都可以在BBS上发帖子。网络给上网的人们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自由表达的机会。王朔说，网络使每一个才子都不会被体制淹没，今后伟大的作家将出在其中。王朔的话是在当榕树下文学奖的评委时说的，有“吃人酒肉赠人福”之嫌，但也有道理在其中。客观地说，由于非常自由，没有门槛，谁都可以发表，难免泥沙俱下，沙子中当然有金子，“淘尽狂沙始见金”嘛！但是，如果沙子太多，含金量微乎其微，要在网文中淘金不容易，金子也就被沙子淹没了。现在，有些网站聘请了编辑，对来稿进行必要的筛选。
网站作为一种媒体，是继广播、电视、报纸、杂志之后的一种传媒，当上网发展到像打电话一样普通时，也就是说，当上网不再时髦，不再像上一世纪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初拿手提电话那样自我感觉良好，“网络文学”这个词汇也就成了历史。我们在文学作品中提到上网，就像提到打电话、发传真、写信寄信那样平常。网站仅是一种媒体，文章在网上发表和在报刊发表没有什么不同的感觉，有的只是可以利用网络的优势，可以在文章中加上链接。传统报刊、传统书籍会不会被电子报刊、电子书籍所取代，这个问题现在回答为时尚早。在我看来，在电脑上看书比不上拿一本纸质的书随意坐在哪儿、躺在哪儿看着好。据流行杂志说：酷时代早已过去，现在是新淑女时代，既要懂得上网聊天，又要能静下心读书，腹有诗书气自华。
下面请大家提出问题，我们一起探讨。
（2001年2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