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儿深深看了烟烟一眼，没说话，为烟烟斟了一杯茶。烟烟端起
来就唇想喝，却有些诧异：“噫？今儿这茶好香，往日没喝到过嘛，
叫啥名儿来着？”莲儿说：“你知道名儿也没用，不是跟着我一起来
是喝不到的。”“哦？”烟烟挑挑眉看着莲儿：“不成你是这间茶室
的老板？还是这里的贵宾？”
“都不是。”
“那就奇了，凭什么你能喝到这里的极品而我却喝不到？”
莲儿轻笑：“我有说这是‘这里’的茶么？”
“呀？原来是你自己带过来的。”烟烟呷口那香醇的清茶，只觉
唇齿生香，喉舌间有淡淡的甜在氲开，不由赞了声：“好茶！”
他却没注意刚才见莲儿招侍应生时，并没有交给他什么茶叶去冲
泡。

烟烟望着莲儿，嘴角一直不能自制地往上翘。莲儿就要笑不笑地
瞅着他，也不说话，端起茶杯静静地喝茶。莲儿穿的长裙也不知是什
么质地，柔滑轻软，虽然是宽宽大大的，却伏贴地熨在身上，显出腰
身的盈盈一握，喝茶时袖子往下滑，就露出一截手腕来。
烟烟就叹：“总算明白什么叫皓腕了。”莲儿失笑，也叹：“今
日总算知道什么叫马屁了。”
烟烟大笑，说：“我可是从心里说出这句话来的，绝对不算马屁。”
莲儿作掩嘴葫芦状：“嘿，平时网上见你，没这么多好听的话说嘛，
咋这会子嘴上抹蜜了？”
烟烟莞尔：“平时你在网上可也是一淘气活泼的小魔女呀，可现
在我怎么看你怎么象一古画里走出来的仕女。”

莲儿脸上似乎掠过一丝黯然，低下头去。一瞬间又抬起来，顽皮
一笑：“也许我本来就是呢。”
“哈，那我算遇到仙子喽？”
“嘿，画里出来的可多半会是妖精来着。”
“哦？那得看是什么画了，画的是天仙，出来的自然是天仙。”
“那要是画的聊斋里的画皮呢。”
“噢，那可不是便宜了我。”
“嗯？”
“多好的一张皮呀。”
“我啐，只求那张皮么？果然是男儿本色！”
“只要你肯，我自然想求别的东西。”
“不计任何代价？”
“不计任何代价！”

莲儿静静地瞧着烟烟，神情有丝诡异。烟烟看在眼中却觉得是含
情脉脉。好半晌俩人都没说话，就这样互看着。烟烟是越看越觉沉醉，
真有种但愿长醉不曾醒的感觉，只想这时间就此停顿。而莲儿脸上的
表情一直未变，看不出她在想什么，眼波却越来越深了。
“猫。”烟烟突然莫名其妙地吐出一个字来。莲儿挑起眉来疑问
地看着他，烟烟笑：“你的眼睛象猫，很幽然的感觉。夜里灯下看来，
好象莹莹地有光在流转。”莲儿意味很长地看着烟烟：“你忘了还有
一种东西看起来跟猫很象，也是喜欢夜间活动，眼睛看起来也很幽然。”
“是什么？”
莲儿盯着烟烟，眼中突然有锐利的光芒一闪。然后轻轻吐出一个
字：
“鬼！”

烟烟失笑，边摇头叹道：“如今世道真是变了，以前都是男孩子
说鬼吓女孩子，现在轮到女孩子来吓男孩子了。”
莲儿端起杯子来嗅着茶香，也不辩解，也不声明。突然说：“我
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听完了，你再判断我是不是在吓你。”
烟烟点点头。
莲儿望着面前痴呆呆的烟烟，说出了这么个故事来。

在很久以前，有个很有名的琴师，因为他弹琴很出色，所以被请
为宫里的乐师。他有个女儿叫紫裳。紫裳跟宫里的舞姬们学跳舞，长
到十六岁时，已经比所有人跳得好了。
紫裳爱花，犹其喜欢莲花，总爱用发簪辍一朵粉色的小莲在鬓边，
别的什么饰品也不要。有天下午，她在荷花池畔练舞，被九王爷看到了，
于是跟皇上讨了她去。

九王爷极宠紫裳，在山间为她造莲池，占地数百亩。池心筑高楼，
而莲池里没有通向高楼的回廊，只在水面一寸的地方间隔一尺一个石
桩。石桩被荷叶遮着，人走在上面，就象飘在水面上，穿行于莲花间。
久了，紫裳闭着眼睛也知道哪里有石桩哪里没有，于是总爱在石桩上
跳舞。远远望去，如同凌波的仙子一般，绝尘而缥缈。
从有紫裳后，九王爷就很少回王府，更再没去王妃的屋子里歇息
过。王妃终日悲伤啼哭，被小王爷欣琪知道了，一怒下仗剑而起。王
妃阻拦不住，这小王爷冲向莲池，要杀掉迷到他父亲的狐狸精。
欣琪到莲池时，王爷上朝还没回来。紫裳正在荷叶间起舞，粉紫
的纱衣袅袅飘动，叶面的露珠反射出的光华映在她脸上，晶莹而眩丽。

只一眼，欣琪手中的长剑“呛啷”一声掉在地上，而他却浑然不
觉，站在岸边看着那花间舞动的仙子，不觉竟已痴了。
紫裳一曲舞完，才发现岸边有人观看，一瞥之下见是一俊俏公子，
不由羞红了脸，忙举袖掩面而去。那惊鸿似的一瞥，就此在欣琪心中
再难忘怀，却哪里还记得是来杀紫裳的。

从此欣琪天天偷来莲池看紫裳跳舞，久了，紫裳也不太避开。有
时欣琪会取出随身的玉箫来坐在池畔吹奏，紫裳于是就随着曲韵起舞。
如此两月有余，二人始终未曾交谈过半句。欣琪知道紫裳是父王爱姬，
不该作非份之想。只是爱慕之心不可抑制，这样远远看着，也比日日
受那相思折磨的好。而对于紫裳来说，每日的舞蹈已不仅仅是消磨时
间了，知道自己起舞时有双欣赏爱慕的目光，她跳得更轻灵欢畅起来。

终于有一天，九王爷下朝回来时遇到了欣琪。当时欣琪正吹着玉
箫而紫裳在缓缓起舞，这看在九王爷眼里，震怒异常，任紫裳如何分
辩，他也不相信他们是清白的。欣琪被押回王府软禁起来，紫裳也被
关在高楼里，不许她再莲中起舞。
紫裳不再欢笑了。她每日坐在窗前痴痴地瞧着莲花，一坐就是整
天。九王爷见她日渐憔悴，心痛异常，不无后悔，于是百般哄她开心，
允她再到莲池跳舞，紫裳却不再去。
如此有月余，一日九王爷上朝去了，莲池来了位盛怒的贵客，正
是那九王妃。
盛怒的九王妃脸上一片凄厉，见礼未毕，她劈面一巴掌便把紫裳
打跌在地上，戳指咬牙骂道：“你这个狐狸精，祸水，迷倒了王爷还
不够，还要来害我那欣琪，我今日要叫你好过了我就不做人了。”
紫裳跌坐在地上，惶然不知所措地望着王妃，不知王妃因何如此
震怒。王妃身旁的丫头把一卷画轴扔到紫裳跟前，打将开来，上面正
是紫裳一身衣衫飘飘，舞于莲花间的身影。
王妃骂道：“我只当你迷住王爷也就罢了，前月欣琪不知何故被
他父王软禁，居然重病不起，这几日昏迷着，嘴里只叫紫裳，枕边却
找出你的画像。看来只有我今日除了你这狐狸精，方换得他父子二人
的安宁。”
她一边骂，一边喝道：“来人哪，给我勒死这贱人。”
王妃带来的卫士捧着三尺白绫上前来就要勒紫裳。紫裳身边的侍
女来救，却被卫士推搡而退。侍女环儿对王妃跪下叩首，哭着求王妃：
“王妃开恩，好歹等王爷回来再作定夺。”九王妃冷冷一哼：“等王
爷回来救你们？别做梦了。动手！”
紫裳一直瞧着画卷没作声，这时王妃一声断喝中卫士抢上前来，
她才抬起眼来瞧了卫士一眼。卫士看着那双明澄的双目，动作不由停
了一停，垂下目来，道声：“主命难违，且休怪得罪了。”就要把白
绫往紫裳脖子上套。
紫裳轻声道：“且等片刻。”
王妃冷哼：“别妄想会有人来救你，王爷上朝还有一个时辰才回
来，你拖延时间也没用的，乖乖受死吧。”
紫裳淡然一笑：“我并不期望着谁来救我，跟了九王爷，是我自
己作不得主的事儿，并不是我想迷倒王爷。小王爷病重，我又何罪之
有？我与他，便是话也未曾讲过一句。他不过是个懂得欣赏我舞姿的
知音罢了。王妃要怪责于我，我无话可说，我之不幸，就是不该长得
这副容貌、习得这身舞艺。狐狸精也好，祸水也罢，今日王妃要我死，
不是什么大事，以我一条命换王府的安宁倒是件好事。不用你们动手，
我自己了断罢。只愿我去了，王妃就能得以保全王爷的心，不会再有
别的女人勾了去。”
紫裳说完，已是拔下头上的簪子刺向咽喉。环儿扑上来救时，却
哪里来得及？只见自她白皙的颈中一股碧血喷涌，直溅到了画上，紫
裳的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去。可怜冰肌玉骨，如今玉陨香消。

九王妃瞪着紫裳委顿在地的身子，不曾想她有此刚烈，心里不由
阵阵惊惶，仓惶地领着人去了。只留下环儿扑在紫裳身上大哭，一屋
的侍女念及主人平时种种好处，皆跪地哀泣。

只没有人留意到，那画上本来素白的莲花，被鲜血染成了朵朵红
莲，画中的紫裳，也灵动得飘然欲出。一阵风来，画被吹出了屋外，
不知所踪……

烟烟听莲儿讲完故事，有趣地看着莲儿，问：“那么你就是那个
画中的紫裳了？”
“不，我不是。”
“那你是什么？”
“我是那被紫裳热血染红的莲花，附了美女的精魂，于是化成了
人形。”
“哈哈，原来是莲花仙子，失敬失敬。”
“不，是花妖，不是仙子。”
“哦？有何区别？”
“花仙子是奉百花神之命司花开花落的，而我，只是靠人的精血
化成，成不了正果。”
“还分正果歪果，哈哈哈。”烟烟越想越好笑，不得不佩服莲儿
的才思敏捷，瞬间能想出这么精彩的故事来。莲儿诡异地看着烟烟，
问：“你不相信我说的故事？”
“我要相信了就是白痴了。”
“那你可敢跟我去看那幅画？”
“在哪里？”
“我家。”

“呵呵，那正好，求之不得了。可以一探莲花妖的香闺。”
“不担心我害你？”
“有句话不是说：牡丹花下死－－－，嘿嘿。”
“好，那你跟我来吧。”

莲儿领着烟烟往她家走，走不多时也就到了。在门前莲儿问烟烟：
“你后悔还来得及，现在回头的话我也不拦你。”烟烟只是笑，摇头。
莲儿一叹，打开门进去。
室内一色的原木结构，雅致而清爽，墙上果然挂着一幅画，那画
里，一池红莲盛放，有紫纱女子舞于其间。烟烟走近前去欣赏，见画
色已很黯淡，不由笑道：“这故事到此还真有了几分真实性呢，这画
看起来年代很久远了，颜色也褪了许多。”
莲儿在他背后幽幽接道：“当然，这画由人的精血所染，年代久
了，没有新的精血滋养，怎能不黯淡！”
烟烟失笑回头，骂莲儿：“小丫头这时还要继续吓我，当我老鼠
胆不成。”莲儿一头长发无风自动，轻轻地飞扬着，眼睛看着烟烟，
又象是透过烟烟在看着那画轴，继续幽幽地道：“这千百年来，只有
我陪着她，看她在荷叶间起舞，我们的寂寞无人能懂。渐渐的，她黯
淡下去了，我也失了那红艳。所以每百年，我必出来找寻新的热血，
重新滋养那颜色。”
烟烟惊疑不定地望着莲儿，凉意已在背，却还待争辩几句。还未
开口，莲儿已是移近前来，缓缓地吻向烟烟的唇。烟烟鼻端闻得一缕
暗香，心内一荡，便什么也顾不得了。闭上眼任莲儿吻来。突然喉头
一凉，急睁开眼来瞧，见莲儿正自他喉头上拔下簪子，一股热血喷向
画轴，那画突然就鲜艳灵动起来。
烟烟张开口，才发现已不能出声了。莲儿望着他，目光中有哀怜
之色。烟烟觉得手脚开始发冷了，视线也开始模糊。望向那画卷，朦
胧中只见一池红莲怒放着，如火焰……
一阵风过，卷起画卷送出窗去，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