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家的哲学玩笑

南方周末　  　2006-06-29 15:06:41

　　□宋志坚
　　
　　看到报上说“席慕容叫板张贤亮”，不由得要耐着性子看下去，于是得知此事发生在南通举行的中国旅游文学论坛上。根据《新民晚报》的介绍，张贤亮认为，旅游与文学二者“就是要互相促进、共同繁荣”，因为“通过文学作品挖掘和传颂旅游景点的文化内涵，将会大大提升旅游景点的知名度，从而为景点带来显著的社会经济效益”，席慕容却认为作家不能如此急功近利，“如果希望文学作品能在短期内给旅游产业带来成效，这种思维本身就是可怕的”，她的这些话，不啻是给踌躇满志的张贤亮当头一声棒喝。
　　倘若不去细加推敲，张贤亮的这些话，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旅游与文学就是要“互相促进、共同繁荣”嘛，难道还能“互相拆台，势不两立”不成？然而，他的“互相促进、共同繁荣”，其实只是要“文学”去围着旅游转，让“文学”去当旅游的奴仆和打工仔，去为旅游带来“经济效益”。在讨论“旅游与文学”之时，他是一边倒的，怪不得报道这件事的文章称他为一个“成功的文化商人”。
　　前些年在一家文摘刊物上看到张贤亮的语录：“邓小平同志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既然有第一，它就有第二。‘第二生产力’就是文化艺术。”这语录下面的注释是：“著名作家张贤亮说，创办镇北堡西部影城的成功过程，给了他这样的体会。”看来，“西部影城”确实使张贤亮兴奋非常，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将文化(学)艺术与文化产业混为一谈了。他没有弄清楚，他要说的其实只是文化产业。文学艺术与文化产业固然难分难解，但即使它们的关系就像树与藤一样，此二者也还是不同的生命体，具有不同的归属。文化产业要出经济效益，自有包含着劳动者、劳动工具与劳动对象诸要素的生产力，文学艺术却属于上层建筑中的意识形态范畴，决不是经济基础中的生产力。
　　所谓“见胜兆则纷纷聚集，见败兆则纷纷逃亡”，这种国民的劣根性似乎至今也未曾根绝。什么东西吃香了，就往什么东西靠。现在是可以理直气壮地去赚钱、去发展生产力的时候，于是也就什么都是生产力。早在张贤亮之前，就有人说，既然科学技术是生产力，那么教育也是生产力，没有教育哪来科学。张贤亮之后直至现在，也还有人在说，“民众的批评也是生产力”，“民意是21世纪中国的第一生产力”。如此这般，本来属于上层建筑的东西都成生产力了，还有什么不是生产力呢，大概只有生产力本身不是生产力了。在这种氛围之中，人们只会将张贤亮的那个著名论断当作名人名言，难得有人去指出其中的荒谬，更难得有人向他“叫板”。
　　于是，几年之后，在讨论旅游与文学之时，他那个“‘第二生产力’就是文化艺术”的著名论断，又得到了现场发挥。这一回，他却偏偏遭到来自台湾的作家席幕容的批驳：“‘文学’和‘旅游’是相对独立的东西，二者的目的和发展规律都不相同，不应为了短期效益硬性将其进行‘拉郎配’。”席幕容说的其实是我们都很熟悉的哲学道理，却又确实关系到文学的前途：“文学作品不是短期内搭建起来的布景，如果希望文学作品能在短期内给旅游产业带来成效，带来旅游人数和经济效益的剧增，这种思维本身就是可怕的，那就可能不是推手，而是杀手了……”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但决不是危言耸听。
　　张贤亮是一个“文化商人”，更是一个拥有多部成功作品的作家，或者称为文学家也行。他在这两个领域都可谓是成功人士。然而，成功人士并不是句句是真理的圣人。他以他的勇敢与率真，表达自己对于文学艺术和文化产业、文学和旅游以及所谓“生产力”的见解，显露的乃是他在哲学上的紊乱与贫乏。这个文学家的哲学玩笑，竟要留待来自台湾的作家当面质疑，却也发人深省。